阿衰全集完整版在线免费阅读_阿衰全集小说_番茄小说官网

by 伊人

边上的人吓了一跳，可是阿衰没有反应。外面机器喧闹、人声鼎沸，他听不见。

再看老头，眼泪已经下来了。

“谢谢你哦！”老头终于大声喊了出来。

尖厉刺耳的气压喇叭声，一个急刹车，再接着一个加油急冲。

“嗷”的一声，摸摸头，起了一个小包，是撞在前排座位的铁架上，低低骂了两声。边上“吸溜”一声，睁开眼，梦中垂涎已经快滴到胸前的包上。两声婴儿干哭，母亲忙着哄慰。前后左右，打出几个哈欠。

渡口到了。

闽江下游这条最大的支流流到此处，与闽江从福州市西北分出的另一条支流乌龙江交汇，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江面。福州以南数县与福州市的往来，多数要走水路，经由这片江面。以前是载客渡船，过人不过车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轮渡，大货车、大客车也能像人一样坐着渡船过江了。所谓轮渡，就是一个蛮有力气的拖轮，拖着一个巨大的平板，这平板被称作方舟。方舟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货车、客车、拖拉机、摩托车还有自行车，当然还有熙熙攘攘的旅客----有的是从车上下来透气，也有的纯粹就是搭个轮渡过江然后再寻找下一步交通工具。

客车缓缓随着车流前行。一边是江面，江水丰满而微黄，水面荡漾不止，不时往岸上过往的行人身上拍去一两个小浪花。另一边，是江石垒成的防洪驳岸，“安全第一预防为主”和“五讲四美三热爱”的标语用三尺大小的圆板书写，底白字红，每板一字依次排列，没有被标语覆盖的石面上则布满了暗绿近似黑色的苔藓。

一个不长的下坡，“咣当”一声，车上船了。

司机按照指挥停车入位。再一拨右手开关，“哧――”，门开了。站了一路的站票乘客们蜂拥而下。

“小朋友慢点慢点！”“慢点”是客气话，让人小心走好。

“依姆你别下去了，外面风好大好大噢！”依姆是对老年妇女的尊称，伯母之意。老年男子则称做依伯。

说话的男子上了车。先是见到头，头发侧分，油光发亮却并不服帖，应该是用水抹了半天后勉强让它成型的。颧骨突出，两颊削瘦，脸上坑坑洼洼。西服是深灰色，近看有些斑驳，与军绿色的裤子相配，显得洋气而滑稽。看年纪，当有三十四五岁。

男子在司机右后方立定，往司机边上的发动机盖上扔了一小包东西。司机回头看了一眼，拾起东西揣进口袋。

“各位依姆依伯大哥大姐阿弟阿妺，”男子转过身子，面向大家挥了挥手，操着闽语很潇洒地大声说道，“我阿衰又来了！”显然，他对自己的名气很自信。衰在闽语中用于形容一个人的体型，意为瘦。阿衰就是阿瘦。

“伟大领袖毛主席说，要为广大人民服务。人民日报说，要把健康送进千家万户。党中央国务院说，要实现四个现代化。”阿衰很娴熟地将这几个不相干的话扯在了一起。

“那么我阿衰今天就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、人民日报的号召、党中央国务院的号召，给大家送来一些好东西。”

阿衰手动都没动，象变戏法似的就在拇指和食指中间出现了一个小胶囊。

“这是什么东西呢？”阿衰卖了一个关子。

“香烟李干橄榄咸喽！”不知什么时候挤上来一个胸前挂着小搁板的小贩，搁板上满是货品，无意间接上了阿衰的话。

“这是什么东西呢？”阿衰试图恢复注意力。

“咚咚咚！”敲窗声。“枇杷一斤两毛钱了噢！”隔着窗，敲窗声大于叫卖声。

又一个小贩试图上车，不过刚踏上一半就被阿衰挡住去路。

“这是什么东西呢，我先不告诉大家。在告诉大家之前，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。你们自己，或者你们家里人，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，就是经常肚子痛，胃口不好，或者饭量比以前大了，可是又总觉得吃不饱，或者虽然肚子不痛、胃口没有不好、饭量也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就是觉得肚子不舒服？有没有？”阿衰一口气把本来应当分开说的话都说了。

“有没有？有没有？有没有？”阿衰用手点着几位认真的听众问道。

没有回答。多数听众在他手指过来时赶紧就回避了眼神，有一两个回避不及，或者是没有勇气回避，在手指尚未完全点到时悄悄侧了侧头，接着话音又似有似无地点点头，眼神微移又赶紧回瞟一眼。

“哎――这就是了。”阿衰抓住眼神不放。“这是为什么呢？是因为肚子里有虫！”

一根棍子从阿衰的胳肢窝下穿了出来，把他吓了一跳。“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？”

一回头，是个老头，身后放着两大包行李，棍子看来是作扁担用。“老依伯你想做什么！”阿衰在气势上占了上风。

老头低声“嘿嘿”了两声，用土语嗫嗫道：“我想上车。”

“上车干嘛用棍子捅我？把我捅穿了你赔得起吗？”

“你挡住了，我上不去。”老头依旧嗫嗫。

“我哪里挡住你了？”阿衰闪了闪身。“上去上去！”不过后一句已经略微放低了声调。

“肚子里的虫是很可怕的啊！非常非常可怕！”阿衰又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来。

“如果小孩肚子里有虫，孩子就会营养不良，长大后就会又黑又瘦，就象我阿衰一样，比我阿衰还瘦！”

大家都笑了。阿衰松了一口气。

“依伯你上车干嘛？”司机问老头。

“我去福州。”

“五毛钱！”

“哎、哎！”老头从兜里掏钱。

“如果大人肚子里有虫，就会得其他病！”阿衰双眼炯炯有神地环视着。“严重的，虫子还会爬到你的肝里面、胆里面。”

似乎有人打了个激灵。

“那怎么办？”不能再卖关子了。一举手上的胶囊，“不要怕，我阿衰有好东西！”

一只手顺着他的腹部往司机方向伸过去。手与司机距离太远，手的主人用身子尽量往司机那儿靠，靠着靠着就把阿衰挤得一屁股坐到发动机盖上。

司机从那只手中接过钱，阿衰同时也“嗷”地一声跳了起来。

“你这老头做什么啊？烫死我了！”

一车人又都哈哈大笑起来。司机也一边笑着，一边低头数着老头递过来的毛票和硬币。老头很过意不去地“嘿嘿”着。

阿衰没有继续发作。大家都看着他笑，这可是时机。

“这是阿衰今天特意向大家推荐的好东西----阿衰打虫药！”

顿了顿。“阿衰打虫药有什么好处呢？它只要吃两片，就能把肚子里的虫打得死光光！然后，你就坐在马桶上，把虫子全部都拉出来就行了！”

然后，用力吼出几句广告词：“阿衰打虫药，吃了真有效！吃下两片子，拉它一钵子！”

大家又笑了。没有人用钵子装那种东西，很恶心的。不过这广告词很有创意。

司机在阿衰说广告时站起身，伸长脖子朝老头站立处看了看，在大家欢笑间歇插空对老头说到：“依伯，再补五毛。”

老头动了动嘴，还没说出话，突来两声巨大的“啊----呜”，把全车人都吓了一大跳。是拖轮的汽笛声。

“驴叫啊！”阿衰愤愤地说道。闽地无驴，只有有见识的人才知道这声音像驴叫。

一片小沙洲座落在江面的正中央，使得轮渡通行的水道有些狭窄。沙洲上灌木丛丛、杂草萋萋，不时有禽鸟飞进飞出。江上几只渔船零星散落，随着水波上下浮动。

除了拖轮的轰鸣，车内一时寂静。

“怎么还要五毛呢？”老头怯怯地问。

“你那么多行李，占了几个人的地方，当然要加钱了！”阿衰替司机回答。随即又喊到：“阿衰打虫药，吃了真有效！吃下两片子，拉它一钵子！”他提高了声调提高，以便能够盖过老头与司机分辨的声音。

“两片药，只要一块钱！”

“一块钱！”瞪着眼重复了一遍。

没有反应，车内的视线有些零乱。

“不怕孩子肚子里长虫？”阿衰盯着孩子的母亲。

短暂的犹豫。“买两片吧。”母亲说。一块钱，当然有些心疼。

“一块钱，让自己永远放心，这是非常值得的事情啊！”阿衰把目光转向他人。但是，抓不到目光。

“不补钱就下车！”司机大声说。

“你看嘛，没有占地方。”老头把两件行李摞在一起，两腿分开护住两边，以示人与行李其实就占一个位置。

“难道都不为自己担心？都不为家里人担心？”阿衰有些着急了。“晚上睡觉的时候，虫子会从鼻子里爬出来的！”

有人动了动，像是掏钱的样子，但是终究没有继续下去。

“不要后悔啊！等到虫子从嘴里爬出来就来不及了！”

人人都看着窗外。一边是单调的江水和云天，另一边是拖轮，船舷上斜挂着的信号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
“或者补钱，或者下车！”司机下了最后通谍。

老头没有吭声，也没有准备下车。

“你们难道都想让家里人被虫子害死吗？”阿衰的脸色有些发青。

卖烟的小贩早不知哪儿去了。没有人上车，也没有人下车。

“会死光的！”话说得越来越难听。

一车青色的脸。

“阿----呜！”又是两声驴叫，这回没有吓到大家，反倒有些让人解脱的感觉。快到对岸了。

刚才下车的乘客陆陆续续回到车上，车厢里越来越挤。

阿衰还想说什么，张了张口又停住了。

“下去下去，快下去。”司机站起身，冲着老头喊到。

老头还是没动，眼睛看着司机，嘴微微动着，却没有发出声音。阿衰叹了一口气，扒开人群恨恨地跳下车。

“快走啊，我要关门了。”司机把手伸进钱袋。“把钱退给你，快下去！”

老头还是一动不动，也不接司机手上的钱。

“等等！”阿衰在车门外又出现了。“让让！让让！”他使劲用手扒拉着人群，依旧是恨恨地，一只脚已经踏了上来。

一阵悉悉索索，人群让出一条缝。

阿衰从兜里掏出一张五毛的整钱，用手捏成一团，扔向司机。

“老伯的行李钱我替他出了！”

一挤身，又跳下车去。

方舟上的跳板扣在渡口行车的斜坡上，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。人潮涌出方舟，前后的汽车都已经发动。司机急急忙忙收拾好钱袋，右手一拨，门“啪”地一声关上了。

车辆缓缓而行。前方稀稀拉拉的几个未下方舟的人里，混着阿衰，目不斜视地走着。老头一手拄着棍，一手扶着行李包，歪着头，视线跟着阿衰走，嘴又在不停地抖动着。离阿衰越近，老头的嘴抖得越厉害。

“谢谢你哦！”老头终于大声喊了出来。

边上的人吓了一跳，可是阿衰没有反应。外面机器喧闹、人声鼎沸，他听不见。

再看老头，眼泪已经下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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