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生女相士最新章节-重生女相士(小二园)全文免费阅读-笔趣文学
itomcoil 2025-10-27 15:05 2 浏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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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将军府很大。
雕梁画栋,比皇宫也不差什么了。
下人们看我的眼神,像在看一只误入华美笼子的野雀。
鄙夷、好奇,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。
他们都听说了,将军花重金买回来的,是个带着一身皮货铺子腥臭味的匠人女儿。
一个活的吉祥物。
裴珣没碰我,他把我安置在一个偏僻的、叫「听雨轩」的小院里。
除了送饭的哑婆,再没人过来。
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。
但我知道,他没忘。
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,把捕获的猎物晾在一边,要先磨掉它所有的野性。
我不在乎,我每天做的事情很简单。
吃饭,睡觉,然后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,练习我爹教我的手艺。
当然,这里没有皮子给我练。
我就用树叶,用指甲,细细地刮掉叶肉,只留下一层透明的,带着清晰脉络的薄膜。
就像在给一张最精细的羊羔皮去肉。
力道要匀,心思要沉。
稍有不慎,叶脉就会断裂。
风一吹,就碎了。
起初,我一天只能做成一两片。
后来,院子里的落叶堆成了小山,而我面前,摆满了上百片晶莹剔透的「叶皮」。
它们在阳光下,像绿色的蝉翼。
送饭的哑婆第一次看到时,吓得摔了手里的食盒。
她大概以为我疯了,我只是在磨我的刀。
我的刀,就是我的手,我的耐心,和我这颗比硝石还冷硬的心。
第七天,裴珣来了。
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身姿挺拔如松,眉眼间带着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气。
他看到了我满地的「杰作」。
他的眼神里,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。
不是欣赏,是审视。
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锋利程度。
「相士说,再过七日,是出征的吉日。」
他开口,声音冷冽如冰。
「这七日,你安分待着,若我大胜归来,你爹的医钱,你这辈子的荣华富贵,我包了。」
我低下头,做出顺从的样子。
「是,将军。」
他很满意我的温顺,转身要走。
「将军。」我叫住他。
他回头,我从一堆完美的「叶皮」中,捡起一片有虫蛀破洞的。
「将军请看。」 我把那片破损的叶皮递给他。
「这片叶子生了虫,有了破洞,本是废了。」
「但只要用合适的法子,沿着它的脉络,小心地将破损处扩大,反而能形成独一无二的花纹。」
我抬起眼,静静地看着他。
「有时候,破绽,也是转机。」
裴珣的黑眸,像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他盯着我看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会一掌拍死我。
最后,他却笑了。
那笑容里,没有温度,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傲慢。
「有点意思。」
「一个皮匠的女儿,也懂兵法?」
「我只懂皮子。」我说,「好皮子,坏皮子,一眼就能看出来。」
他收了笑,转身离去。
「那就待着,看看你这张『皮』,到底能给我带来什么好运。」
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。
我轻轻捏碎了手里那片叶子。
兵法? 我当然不懂。
但我爹说过,任何一张皮子,都有它的纹路和脾性。
也都有它最脆弱的地方。
人也一样。
3
裴珣要出征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,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将军府。
府里的人,忙碌而紧张。
铠甲、兵器、粮草,源源不断地运进府里。
听雨轩的宁静被彻底打破,我终于不再是被遗忘的那个,各种各样的人开始出现在我的院子里。
送来华美的衣裳、精致的首饰,还有据说能安神助孕的补品。
府里的女人们,裴珣那些有名分没名分的妾室,也开始轮番登场。
她们看我的眼神,像淬了毒的针。
领头的是柳夫人,据说是陪着裴珣从微末一路走来的女人。
她长得很美,但那份美丽被常年的怨怼和不安侵蚀,显得有些刻薄。
她坐在我面前,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碗。
「妹妹真是好福气,一来就得了将军的青眼,不像我们这些旧人,不过是昨日黄花。」
她的声音很柔,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。
我只是低头微笑,不接话。
我知道,任何言语上的反击,在此刻都毫无意义。
她们要的,是看我惊慌失措,看我自乱阵脚。
我偏不。
我越是平静,她们就越是焦躁。
果然,柳夫人见我油盐不进,有些不耐烦了。
她话锋一转,指着我院子里晾着的那些「叶皮」。
「妹妹真是好雅兴,只是这玩意儿,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。」
「女人家,还是学学针黹女红,才能讨将军欢心。」
她身后的一个艳丽女子咯咯地笑起来。
「柳姐姐说的是,我们阿俏姑娘,可是天生的富贵命,哪里需要懂这些。她只要坐在那里,就能给将军带来好运呢。」
话语里的嘲讽,毫不掩饰。
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她们每个人精心描画的脸。
然后,我拿起身边的一枚银簪,在桌上的一片「叶皮」上,轻轻一划。
动作又快又准。
那片薄如蝉翼的叶皮,瞬间被切割成一朵精巧的五瓣梅花。
花瓣脉络清晰,边缘光滑如切。
满屋的嬉笑声,戛然而止。
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。
或者说,看着我手里的那枚银簪,和我那双粗糙却稳得可怕的手。
我把那朵「叶花」推到柳夫人面前。
「夫人说的是。」
「女红针黹,我的确不精通。」
「我只会摆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。」
我的语气很平淡,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「不过,我爹教过我,再好的绣线,遇上烂布,也绣不出好花。」
「再美的皮囊,要是里面的筋骨歪了,也撑不起架子。」
「不知各位夫人,觉得我说的,有没有道理?」
柳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她大概从未被一个身份如此低微的女人这样不软不硬地顶撞过。
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。
「放肆!」我没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。
就像一张受潮后起了褶皱的,上好的狐皮,可惜了。
最终,她没能发作出来。
因为裴珣的副将,林风,大步走了进来。
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柳夫人一拱手。
「夫人,将军有令,任何人不得在听雨轩喧哗,惊扰了阿俏姑娘。」
柳夫人气得浑身发抖,却不敢违抗裴珣的命令。
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甩袖而去。
一场闹剧,就此收场。
林风没有立刻走。
他的目光落在我桌上的那朵「叶花」上,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。
「姑娘好巧的手。」
「雕虫小技,让林副将见笑了。」他摇摇头。
「我常年跟随将军,见过最好的工匠。能用簪子在叶片上刻花,且不伤脉络分毫,这份手劲和眼力,不是雕虫小技。」
我没说话。
「将军让我转告姑娘。」林风继续说,「他出征前夜,会来这里。」
「让你……准备好。」我点点头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林风走了。
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。
我看着那朵被我随手刻出的梅花,陷入了沉思。
裴珣,他到底想干什么?
他让我准备好。
是准备好做一个任他摆布的「吉祥物」,还是别的?
他让林风来传话,是警告柳夫人她们,还是……在试探我?
这个男人,像一张最复杂的复合皮。
表面是坚韧的牛皮,内里却是柔软的羔羊皮,中间还夹杂着不知名的、带毒的夹层。
要对付他,不能只看表面。
必须得找到他的「缝合线」。
找到那个能一刀切进去的、最薄弱的地方。
4
接下来的几天,风平浪静。
柳夫人她们再没来找过麻烦。
我乐得清静,继续我的「制皮」大业。
只不过,这次我用的不再是树叶。
我让哑婆帮我弄来了一些东西。
一些府里废弃的、准备扔掉的皮料。
马厩里磨破的旧鞍,厨房里用剩的牲口杂皮,还有下人穿破的皮靴。
这些在别人眼里是垃圾的东西,在我眼里却是宝贝。
哑婆很不解,但还是照做了。
她大概觉得我真的是疯了,我把这些垃圾皮料收集起来,在院子里架起了我的「工坊」。
没有专业的工具,我就自己做。
用石头磨利瓦片当刮刀,用烧过的硬木炭当磨石。
没有碱水和硝石,我就用草木灰和灶膛里最咸的土。
那股熟悉的、刺鼻的味道,又一次笼罩了听雨轩。
府里的人对我避之唯恐不及。
他们大概觉得,这个从皮货铺子来的女人,身上带着驱散不掉的「贱气」。
我不在乎。
我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我的工作中。
刮油,去膜,浸泡,鞣制。
每一道工序,都一丝不苟。
我爹说过,手艺人,活的就是一个「认真」。
你糊弄活计,活计就会糊弄你。
这几天里,林风来过两次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站在远处,默默地看着我。
看着我满身污渍,汗流浃背地和那些又脏又臭的皮子打交道。
他的眼神,从最初的惊讶,慢慢变成了某种……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或许是怜悯,或许是敬佩。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他看我的眼神,和府里其他人不一样。
他没有鄙夷,这就够了。
出征前夜,裴珣果然来了。
他来的时候,我正在处理最后一张皮子。
那是一张马鞍上磨损最严重的牛皮,硬得像石头。
我正用尽全身力气,用瓦片刮刀刮掉上面硬化的油脂层。
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,滴在皮子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
他站在我面前,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,将我完全笼罩。
我闻到了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,混合着我这里鞣皮的酸臭,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。
「你在做什么?」他问。
「制皮。」我头也不抬,手里的活没停。
「用这些垃圾?」
「在将军眼里是垃圾,在我眼里,是能救命的宝贝。」
我的话让他沉默了。
他绕着我的小工坊走了一圈,看着那些被我处理得干干净净、变得柔软而有韧性的皮料。
「你想要什么?」他忽然问。
「我想要我爹平安。」
「除了这个。」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抬起头。
月光下,他的脸部轮廓分明,像刀削斧凿一般。
那双眼睛,亮得惊人。
「我想要一套工具。」我说。
「一套真正属于皮匠的工具。」
「刮刀、铲刀、削匀刀,还有最好的硝石和牛油。」
裴珣看着我,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。
但我脸上,只有汗水和坦然。
「好。」他点头,「若我得胜归来,全京城最好的工具,都给你。」
「多谢将军。」他走到我面前,弯下腰。
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。
我以为他要做什么。
但他只是伸出手,用他那名贵的、绣着金线的袖口,轻轻擦掉了我额头的汗。
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。
「相士说,你是我最大的运气。」
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蛊惑。
「别让我失望。」
说完,他直起身,转身大步离去。
今夜,他要去接受万民的欢送;明日,他将率领大军,踏上征途。
而我,是他藏在后方、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武器,一个活的护身符。
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,慢慢地攥紧了手里的瓦片刮刀。
运气? 我从来不信运气。
我只信我手里的刀,和我自己的手艺。
裴珣,你把我当成一件能带来好运的「皮囊」。
那我就让你看看,这件「皮囊」,到底能做出什么。
5
裴珣走了。
带着十万大军,浩浩荡荡地开赴北疆。
京城里,关于这场战争的流言蜚语,像春天疯长的野草。
有人说,北边的蛮族骁勇善战,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怪物。
有人说,朝中有人暗中作梗,裴珣这次出征,看似风光,实则危机四伏。
还有人说,镇国将军府里,藏着一个能扭转乾坤的福星。
就是我。
将军府平静了下来。
柳夫人她们消停了许多,大概是觉得,在裴珣生死未卜的时候,内斗没有任何意义。
而我,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。
林风派人送来了一整套皮匠工具。
崭新的,闪着寒光。
全都是用最好的精钢打造,握在手里,沉甸甸的。
还有一整仓库的皮料。
牛皮、羊皮、鹿皮,甚至还有几张罕见的狼皮。
林风说,这是将军临走前特意交代的。
让我安心做我的活计,不用理会府里任何事。
我明白裴珣的意思。
这是安抚,也是投资。
他需要我这个「福星」心情愉快,心无旁骛地为他「祈福」。
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「闭关修炼」。
听雨轩成了我的独立王国。
我把那些上好的皮料,一张张地鞣制、加工。
我爹教给我的所有手艺,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,全都被唤醒了。
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时间,对我来说失去了意义。
我只知道,当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,北疆传来了第一份战报。
裴珣大捷。
以三千轻骑,夜袭敌营,斩首五千。
消息传来,整个京城都沸腾了。
将军府里,人人喜气洋洋。
柳夫人她们又开始活跃起来,派人给我送来了各种赏赐。
她们看我的眼神,变了。
从之前的鄙夷和嫉妒,变成了敬畏和一丝恐惧。
仿佛我真的有什么通天的法力。
我只是平静地收下东西,然后继续做我的皮活。
我知道,这场胜利和我没有半点关系。
这是裴珣用他自己的能力,和他手下士兵的鲜血换来的。
但所有人都把功劳记在了我的头上。
包括裴珣自己。
他派林风送来的亲笔信里,只有八个字。
「福星高照,不负我望。」
我看着那张信纸,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一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,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男人。
竟然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「运气」上。
人真是奇怪的动物。
越是强大,似乎就越是迷信。
或者说,他不是迷信。
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,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地去赌上一切的理由。
而我,就是那个理由。
6
我没有回信。
我让林风带回去了一件东西。
一副我用最好的鹿皮亲手缝制的马鞍垫。
那鹿皮,我用我爹传下的秘法,整整鞣制了四十九天。
柔软、透气,而且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。
最关键的是,我在皮垫的夹层里,用极细的丝线,绣上了一幅北疆的地形图。
那是我根据哑婆从厨房里偷拿出来的军队废弃的旧舆图,结合我自己的分析,重新绘制的。
我爹曾说,一张好皮子,哪里厚,哪里薄,哪里有伤痕,哪里最坚韧,都要了如指掌。
看地图,也是一个道理。
我知道裴珣能看懂。
林风看到那副马鞍垫时,眼神都直了。
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皮面,感受着那份超乎想象的柔软和韧性。
「阿俏姑娘……」
他想说什么,但最后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郑重地将东西收好。
「我一定会亲手交到将军手上。」
我知道他会的。
林风这个人,看上去冷漠,实则是个重诺之人。
他不像裴珣那样,心思深沉如海。
他的忠诚,写在脸上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北疆的战事,进入了胶着状态。
捷报越来越少,取而代之的,是各种令人不安的消息。
粮草被劫,后路被断。
蛮族似乎换了个打法,不再正面硬拼,而是利用地形优势,不断地骚扰和消耗裴家军。
朝堂之上,弹劾裴珣的奏折堆成了小山。
说他轻敌冒进,致使大军陷入险境。
将军府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。
柳夫人她们又开始整日以泪洗面,烧香拜佛。
她们又来找我。
这一次,不是来挑衅,而是来哀求。
她们跪在我的面前,求我这个「福星」再显一次灵。
我看着她们那一张张梨花带雨的脸,心里没有半分波澜。
我只是淡淡地说:「将军吉人自有天相,各位夫人不必忧心。」
打发了她们,我关上了院门。
我走到仓库,看着剩下的那些皮料。
我的目光,最后落在了那几张狼皮上。
北地的狼,皮毛厚实,但也最是桀骜不驯。
要鞣制好一张狼皮,比鞣制十张牛皮还难。 它的每一寸,都充满了野性和抗拒。
我爹说过,对付这种皮子,不能用蛮力。
要顺着它的性子来。
找到它的「痒处」,用最温柔的法子,让它自己软下来。
对付狼,是这样。
对付人,又何尝不是呢?
我拿起那张最大、毛色最亮的头狼皮。
是时候了。
是时候,送一份真正的大礼给裴将军了。
7
我开始处理那张狼皮。
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神的工作,我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。
听雨轩的灯,彻夜亮着。
哑婆几次想劝我休息,都被我赶了出去。
我的眼中,只有这张狼皮。
我能感受到它残存的,不屈的灵魂。
我用最温和的草木碱水浸泡它,用我掌心的温度,一点点地揉搓。
我对着它说话,就像我爹当年那样。
我告诉它,柔软不是屈服,而是为了更好地伸展。
我告诉它,褪去一身的野性,才能获得新生。
第四天清晨,当我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时,整个人都虚脱了。
那张原本僵硬桀骜的狼皮,在我手中,变得像丝绸一样柔软。
每一根狼毫,都顺滑地闪着银光。
我用这张狼皮,做了一件披风。
一件足以抵御北疆严寒、华美而又轻便的披风。
但真正重要的不是披风本身,而是我在披风的内衬里,用不同颜色的丝线,绣上的东西。
那不是地图,那是一个名字。
一个人的名字,以及他所有家眷的住址、平日的喜好,还有……他们最大的软肋。
这个人,是当朝的户部尚书,张敬德。
也是这次负责裴家军粮草调度的总负责人。
更是朝中最想置裴珣于死地的人。
这些信息不是我凭空捏造的。
是我这几个月来,从柳夫人她们的闲聊中,从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中,从哑婆带给我的那些废弃的公文纸片中,一点点拼凑出来的。
一个庞大的、看不见的网络。
而我,就是坐在蛛网中心的那只蜘蛛。
她们以为我是个不懂世事的匠人。
她们在我面前,从不设防。
她们的怨怼,她们的炫耀,她们的恐惧……
所有这些情绪的碎片,都被我一一拾起,拼凑成了我想要的真相。
裴珣需要的,不是一张地形图。
他需要的,是一把能直插敌人心脏的、最锋利的刀。
而我,把这把刀,递到了他的手上。
我把披风交给林风的时候,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不是傻子。
他当然知道这件披风里,藏着怎样的雷霆万钧。
「阿俏姑娘……你……」
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。
「你到底是什么人?」我笑了。
笑得有些疲惫。
「我只是一个皮匠的女儿。」
「一个想让我爹活下去的,皮匠的女儿。」
林风沉默了很久。
最后,他对着我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「大恩不言谢。」
「我林风,欠你一条命。」他走了。
带着那件足以改变战局,甚至改变整个大夏王朝命运的披风,消失在夜色里。
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。
梦里,我又回到了那个又腥又臭的皮货铺子。
我爹坐在灯下,一边捶打着皮子,一边对我说:「阿俏,记住,咱们的手艺,不只是为了糊口。」
「它能让死物重生。」
「也能……让活人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」
8
半个月后,京城下了一场大雪。
北疆的战局,也像这场大雪一样,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。
捷报雪片般飞来,裴家军断掉的粮道,奇迹般地恢复了。
据说,是户部尚书张敬德「幡然醒悟」,倾尽家财,亲自押运粮草,星夜驰援北疆。
蛮族的大军,则陷入了内乱。
几个最大的部落,为了争夺王位,自相残杀,死伤惨重。
裴珣抓住机会,一举出击,直捣王庭。
蛮王被生擒。
持续了数月的北疆之战,以一种近乎传奇的方式,宣告结束。
裴珣,成了整个大夏的英雄。
班师回朝那天,新帝亲率百官,出城十里相迎。
那场面,风光无限。
而我,依旧待在听雨轩里。
将军府里张灯结彩,比过年还热闹。
所有人都沉浸在狂欢里。
没有人再记得我这个「福星」。
或者说,他们不敢再提起我。
一个能知晓朝中大员所有秘密的匠人女儿?
这已经不是「福星」了,这是「妖孽」。
我知道,我的好日子到头了。
裴珣回来了,他会怎么处置我?
这个知道了他最大秘密,并且帮他递出最致命一刀的女人。
是杀人灭口? 还是……将我永远囚禁在这方寸之地,当成一件不能见光的工具?
我静静地等着,等着我的命运被最终宣判。
那天晚上,裴珣来了。
他没有穿那身威风凛凛的铠甲,只是一身家常的锦袍。
褪去了战场的杀伐之气,他看上去更像一个俊美无俦的世家公子。
他屏退了所有下人。
偌大的听雨轩,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还有满院的月光。
他没有先开口。
他只是走到我的那些「作品」前。
我用边角料做的皮囊、皮带,还有一些小巧的动物摆件。
他一件件地看过去,很认真。
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边。
我正在给一张小小的兔子皮上色。
「手艺又精进了。」
他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
我没理他,继续手里的活。
「张敬德全家一百零八口,尽数下了大狱。三天后问斩。」
他轻描淡写地说,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「蛮族新任大汗派了使者来,愿意永世臣服,岁岁纳贡。」
「朝中那些反对我的声音,一夜之间,全都消失了。」
他走到我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「这些,都是你的功劳。」
「我不敢当。」
我放下手里的活,抬起头,「我只是一个皮匠。」
「一个皮匠?」
他笑了,笑意却未达眼底,「能查出户部尚书软肋的皮匠?能搅动蛮族内乱的皮匠?阿俏,你太谦虚了。」
他的手,抚上我的脸颊。
冰冷,粗糙。
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。
「告诉我,你到底是谁?」
「你背后,又是什么人?」我看着他的眼睛。
那里面,有猜疑,有探究,还有一丝……被欺骗的愤怒。
他终究是不信我的。
他不信,一个底层的、普通的女人,能有这样的心智和手段。
在他眼里,我一定是一颗被某个更强大的势力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。
我突然觉得很悲哀。
为他,也为我自己。
我拨开他的手。
「我说过,我只是一个皮匠的女儿。」
「我做的一切,只是为了让我爹活下去。」
「信不信,由你。」
说完,我不再看他。
我拿起了我的工具,重新专注于那张兔子皮。
仿佛他不存在一样,这种彻底的无视,似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能激怒他。
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。
「阿俏。」他一字一顿地叫我的名字。
「你知不知道,我可以让你,和你的父亲,现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?」
「我知道。」
我的声音,没有一丝颤抖。
「在你踏进我家皮货铺子的那一刻,我就知道了。」
「我的命,我爹的命,早就不在我们自己手里了。」
「所以,将军打算怎么处置我呢?」
「是杀了我,永绝后患?」
「还是找个地方,把我关起来,像养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样,养一辈子?」
我转过头,直视着他。
「不过我得提醒将军。」
「我这门手艺,靠的是手,是眼,更是心。」
「心要是死了,手艺,也就废了。」
「一个废人,对将军来说,还有什么用呢?」
死寂。
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,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。
许久之后,他忽然笑了。
是一种彻底放松的、带着自嘲的笑。
「好。」
「好一个阿俏。」他收起了所有气势,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。
「我承认,我小看你了。」
「我不该用看那些后宅女人的眼光,来看你。」
他退后两步,对着我,郑重地行了一礼。
一个镇国将军,对一个皮匠的女儿,行了一个平等的大礼。
「阿俏,你不是我的福星,也不是我的棋子。」
「你是我的……谋士。」
「从今以后,在这将军府,你的地位,只在我一人之下。林风见你,如见我。」
「你想要什么,都可以。」我看着他。
看着他眼中的真诚。
我知道,这一局,我赌赢了。
我用我的平静、我的专业、我的孤注一掷,为自己赢得了最大的生机。
我没有欣喜若狂。
我只是平静地问:「包括……让我回家吗?」
裴珣的身体微微一僵。
他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。
「除了这个。」
他缓缓地说。
「阿俏,你太聪明,也太危险了。」
「我不能放你走。」
「永远不能。」
9
我成了将军府里最特殊的存在。
我不住在听雨轩了,裴珣让我搬进了主院旁边一个独立的小楼,叫「藏锋阁」。
名字是他亲自起的。
他说,我的才华如一柄绝世宝刀,需要藏在鞘里。
而他,就是那个刀鞘。
真是个自大的男人。
柳夫人她们彻底偃旗息鼓,她们见到我,都会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「阿俏姑娘」,然后退避三舍。
林风对我,更是言听计从。
我说东,他绝不往西。
我爹被接到了京城最好的医馆,由最好的大夫照料。
虽然他的脊梁还是没能治好,但至少,性命无忧,衣食无缺。
我去看过他一次,隔着很远,他坐着轮椅,在院子里晒太阳,精神看上去不错。
我没让他看见我,我怕他担心。
也怕……他看到我如今的样子,会心痛。
裴珣没有食言,他给了我一个匠人能想象到的一切。
最好的工具,最稀有的皮料,甚至为我建了一个巨大的工坊。
比我家的铺子,大了十倍不止。
他经常来我的工坊,不说话,只是搬个凳子,坐在角落里,看我干活。
一看,就是一下午。
有时候,他会跟我讨论战术。
他会把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铺在我的工作台上,指着上面的山川河流,问我,如果我是敌军主帅,会从哪里进攻。
我通常会拿起一张未经处理的生牛皮,放在地图上。
「将军请看。」
「这张皮子,这里最厚,是牛背,最耐磨,但也最不灵活。就像这片平原,适合大军团正面冲锋,但易攻难守。」
「这里是牛腹,皮子最软,最薄,但也最容易受伤。就像这条河谷,是奇袭的绝佳路径,但也可能成为自己的坟墓。」
「用兵,和制皮一样。」
「要懂得利用每一寸的特性,扬长避短。」
每当这时,裴珣的眼里,就会迸发出一种炙热的光芒。
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欣赏。
我知道,在他眼里,我不再是一个女人。
我是一个和他一样,拥有冷静头脑和狠辣手段的「同类」。
这种感觉,很奇怪。
我们之间,没有情爱,没有风月。
有的,只是一种基于智力上的,近乎残酷的默契。
我们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。
他是明面上的利刃,在朝堂和战场上,披荆斩棘。
而我,是他藏在暗处的影子,为他提供最精准的情报,和最致命的攻击方案。
我帮他扳倒了一个又一个政敌。
用我的方式,我从那些官员夫人们的华服上,看出他们家最近的收支情况。
从一张送礼用的名贵画卷的裱糊手艺上,判断出这张画的真正来源。
从一双官员穿的官靴的磨损程度上,推断出他最近的行动轨迹和内心状态。
这些在别人看来,是蛛丝马迹。
在我看来,却是最清晰不过的「皮相」。
我爹说,万物皆有皮相。
看透了皮相,就看透了本质。
裴珣靠着这些,一步步地巩固着他的地位。
他离那个最高的宝座越来越近。
而我,离我的自由似乎也越来越远。
我偶尔会做梦,梦见自己还在那个小小的皮货铺子。
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、又腥又臭的味道。
我爹在旁边一边干活,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。
阳光从破旧的窗棂照进来,洒在飞扬的尘埃上。
温暖而又安心。
醒来后,面对的,却是藏锋阁里,冰冷的,价值连城的工具和皮料。
还有……裴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我不知道,这样的日子,什么时候是个头。
或者说还有没有尽头。
新帝登基的第三年,冬天来得特别早。
京城里,暗流涌动。
新帝虽然年轻,却不是个甘于当傀儡的君主。
他开始不动声色地,培养自己的势力,试图从裴珣手中,夺回属于皇帝的权力。
裴珣感受到了压力,他来我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。
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。
我知道,决战的时刻要来了。
要么,他取代新帝,成为这片江山新的主人。
要么,他被新帝反噬,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。
没有第三条路。
我问他:「你想好了吗?」
他正在用一块丝绸擦拭他的佩身,剑身如秋水,映出他冷峻的脸。
「开弓没有回头箭。」 他说。
「走到这一步,我已经别无选择。」
「我需要你。」他抬起头,看着我,「最后一次。」
我没有问他要做什么,我知道,宫变。
一场血腥的、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赌。
「我需要一件东西。」他说,「一件能让你,毫无阻碍地,进到皇帝寝宫的东西。」
「而且,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。」
我沉默了,这是我接到的最难的任务。
皇宫大内,守卫森严。
尤其是皇帝的寝宫,更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。
让我一个外臣的「家眷」进入那里?
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「我有一个法子。」我想了很久,缓缓开口。
「但需要你配合。」
「你说。」
「两个月后,是太后的寿辰。」
我说,「宫里一定会大肆操办,并且会向民间征召手艺最好的匠人,为太后献寿礼。」
「我要成为那个为太后制作皮影戏人偶的匠人。」
皮影戏。
这是我压箱底的绝活。
我爹说,我们这门手艺,往大了说,是制甲,是做鞍,是军国大事。
往小了说,就是做个皮影人,逗孩子们一笑。
但要把皮影人做好,需要比制甲更高的技艺。
因为皮影人要薄如纸,透如晶,关节要灵活,色彩要艳丽。
对皮料的处理,对雕刻的手法,要求都达到了极致。
「你有把握能被选中?」裴珣问。
「我有把握。」我看着他,「只要你,能帮我把名声传出去。」
「好。」裴珣点头,「这件事交给我。」
接下来的两个月,京城里忽然刮起了一股「皮影风」。
各大酒楼茶馆都开始上演皮影戏。
而其中最出名、最一票难求的,是一个叫「俏师傅」的神秘匠人制作的皮影。
没人知道俏师傅是谁,是男是女。
只知道他(她)做的皮影人栩栩如生,精美绝伦,仿佛活过来了一般。
连宫里的贵人们都派人出高价,想要求得一套。
这股风自然也吹进了太后的耳朵里。
太后是个喜爱新鲜玩意儿的人。
很快,一道懿旨就传到了将军府。
「宣,民间匠人俏师傅,进宫为太后制作寿礼皮影《百鸟朝凤图》。」
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。
我进宫了。
以一个普通匠人的身份,没有人知道,这个低着头、看上去恭顺无比的女人,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「俏师傅」。
更没有人知道,我就是那个曾被当成「福星」买进将军府的皮匠的女儿。
我被安排在宫中一个偏僻的院落里赶制皮影。
每天都有太监来检查进度,我表现得战战兢兢,诚惶诚恐。
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模样,这让他们很放心。
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制作《百鸟朝凤图》,用了我毕生的所学。
那些皮影,在灯光下,流光溢彩,精美得不似凡间之物。
太后来看过一次,赞不绝口。
她当场赏赐了我很多东西,并且给了我一个特权。
允许我在宫中自由行走,去观察百鸟的姿态,寻找灵感。
当然,禁区除外。
这正是我想要的,我开始在宫里「闲逛」。
我用我的眼睛、我的耳朵、我的心,去记忆这座巨大牢笼的每一个细节。
守卫换岗的时间,巡逻队的路线,宫墙的高度,甚至……空气中不同味道的来源。
我像一张贪婪的生皮,吸收着所有能接触到的水分。
我把这些,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。
晚上,回到住处,我就会把这些信息,用一种只有我和裴珣才能看懂的方式,「刻」在我那些制作皮影剩下的边角料上。
比如,一条巡逻路线,我会刻成一条蛇的花纹。
一个守卫薄弱的时间点,我会用下刀的深浅来表示。
这些皮料,会由一个负责给我送饭的小太监,带出宫去。
那个小太监,是裴珣的人。
我知道,我每送出去一张「皮」,裴珣的计划就更完善一分。
而我,也离危险更近一步。
有时候,我也会感到害怕。
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。
我所做的,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。
但每当这时,我就会想起我爹那张瘫在轮椅上的、绝望的脸。
我就会想起裴珣踏进我家铺子时,那种视我为草芥的眼神。
恐惧,就会被一种更冰冷的火焰所取代。
我不是为了裴珣,我甚至不是为了我自己。
我是为了,拿回本该属于一个「人」的,最基本的尊严。
我不想再当一件任人估价的「货」,也不想再当一个被人供奉起来的「吉祥物」。
我只想当阿俏,那个可以自由地,在阳光下,摆弄她心爱的皮子的,普通的阿俏。
为了这个目标,我愿意赌上一切。
太后寿辰的前三天。
我的《百鸟朝凤图》终于完成了。
当一百只色彩斑斓、姿态各异的皮影鸟呈现在众人面前时,所有人都被惊呆了。
尤其是那只作为主体的凤凰,它的羽毛,是用上千片细如发丝的皮料,一片片拼接而成的,在灯光下,能呈现出五彩变幻的效果。
太后龙颜大悦,她宣布,要在寿宴当晚,亲自观看这场皮影戏。
并且,要让皇帝和文武百官,一同欣赏。
地点,就定在皇帝的寝宫,乾安宫外的暖阁里。
因为那里地方够大,也够暖和。
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,或者说,是按照裴珣的计划。
寿宴当晚,宫里灯火通明。
我作为献艺的匠人,被提前带到了乾安宫。
我见到了新帝。
一个很年轻、脸色有些苍白的男人。
他的眼神很锐利,像鹰。
他看了我一眼,淡淡地说:「你就是俏师傅?抬起头来。」
我顺从地抬起头,四目相对,我在他眼里,看到了一丝惊讶,和一丝……了然。
我的心,猛地一沉。
他知道了,他知道我是谁,他知道我是裴珣的人。
这个念头,像一道闪电,劈过我的脑海。
裴珣……还是新帝?到底是谁算计了谁?
我瞬间遍体生寒。
但我脸上,依旧是那副惶恐不安的匠人表情。
「是……是民女。」 皇帝没再说什么,只是挥了挥手,让我去准备。
我走到幕布后面,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,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,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事已至此,没有退路。
只能走下去,皮影戏开始了。
丝竹声起,灯光亮起。
我的手,稳稳地操纵着皮影。
幕布上,百鸟飞舞,凤凰展翅。
美轮美奂,满堂喝彩。
我知道,裴珣的人应该已经动手了。
按照计划,他会借着今晚宫中防卫最松懈的时候,带领亲兵,从我探查好的最薄弱的北门攻入。
然后,以「清君侧,诛奸臣」的名义,控制住皇帝。
而我,需要做的,就是用这场皮影戏,拖住所有人。
并且,在最关键的时刻制造混乱。
我的手上绑着一个特制的皮囊,里面装的不是别的,是大量的,磨成粉末的,干辣椒。
这东西,只要用力一挤,就能在瞬间,让整个暖阁里的人,都睁不开眼睛。
为裴珣的最后一击创造机会。
我深吸一口气,准备动手。
就在这时,外面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。
但声音的来源不是北门,而是……四面八方!
整个皇宫仿佛都变成了战场,怎么回事? 计划出错了?
我心头大乱,就在我分神的一瞬间,一只手从幕布后面伸出来,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,是林风!
他不知何时,竟然潜伏在了这里。
他满脸是血,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决绝。
「阿俏姑娘,快走!」
「我们中计了!」
「什么?」
「是皇帝!他将计就计,在宫里设下了天罗地网!」
「将军……将军他被困在宣武门了!」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裴珣……败了?
那个算无遗策、视天下为棋盘的男人,竟然败了?
「走!」林风拉着我就要往外冲。 但已经来不及了。
无数的御林军,潮水般地涌了进来,将整个暖阁围得水泄不通。
为首的正是那个年轻的、脸色苍白的皇帝。
他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剑,他看着我们,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、胜利者的微笑。
「镇国将军的影子谋士,还有他最忠心的一条狗。」
「朕等你们很久了。」
我和林风被关进了天牢,最深处的那种。
阴暗、潮湿,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和腐烂的味道。
我知道,我再也见不到阳光了。
我没有哭,也没有闹。
我只是静静地靠在冰冷的墙上,脑子里,一遍遍地,复盘着整件事。
到底,是哪里出了问题? 皇帝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的?
难道,裴珣身边有他的人? 还是说……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从我心底升起。
我看向对面的林风,他受了很重的伤,气息微弱,但眼神依旧清明。
「林副将。」我问,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计划的?」
林风愣了一下。
「将军是在行动前一天,才把完整的计划告诉我的。」
「那……送出宫的那些『皮子』呢?」
「一直都是由我亲手交给将军。」
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。
「那些皮子,除了你和将军,还有第三个人看过吗?」
林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他想到了,他也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可能。
「柳……柳夫人……」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。
「有一次,我把皮子带回府里,正好被她撞见……她说,是将军让你送给她的赏赐,就……就拿过去看了一眼……」
柳夫人,竟然是她。
那个一直被我、被裴珣,甚至被所有人忽略的,怨气冲天的女人。
她恨裴珣的冷落,恨我的出现。
但她更怕的,是裴珣谋反失败,自己被连累。
所以,她选择了背叛。
她把我的情报,偷偷地,送给了皇帝。
多么可笑。
我和裴珣算计了天下人,最后,却栽在了一个我们从没放在眼里的,后宅女人的手上。
一着不慎,满盘皆输。
我闭上眼睛,忽然觉得很想笑。
原来,最致命的破绽,不是来自强大的对手,而是来自最不起眼的,内部的腐烂。
就像一张再好的皮子,只要里面生了虫,
外面再光鲜也总有烂掉的一天。
我爹说的果然没错。
三天后,我被带上了刑场。
和我一起的,还有林风,还有将军府上下三百多口人。
裴珣也在,他穿着囚服,头发散乱,身上布满了伤痕。
但他依旧站得笔直,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。
他看到了我,眼神里,有愧疚,有悔恨,还有一丝……我从未见过的温柔。
他想对我说话,但我们离得太远了。
皇帝坐在高高的监斩台上,俯瞰着我们这些即将死去的蝼蚁。
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女人,是柳夫人。
她穿着华贵的宫装,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。
她成了皇帝的女人,这是她背叛的奖赏。
她的目光,和裴珣的,在空中相遇。
裴珣的脸上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深的、彻骨的悲凉。
柳夫人很快移开了视线,不敢再看他。
行刑的时刻到了,刽子手举起了屠刀。 我平静地闭上了眼睛。
这辈子,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。
从那个腥臭的皮货铺子,到金碧辉煌的将军府,再到这阴冷的刑场。
我活过,抗争过,也辉煌过。
够了,爹,阿俏来陪你了。
我以为,一切都结束了。
但就在屠刀落下的那一刻, 一个尖利的声音,划破了长空。
「刀下留人——!」我睁开眼。
看到的,是哑婆。
那个在听雨轩一直默默照顾我的哑婆。
她疯了一样地冲上刑场,手里高高举着一块金牌。
一块……免死金牌,所有人都惊呆了,包括监斩台上的皇帝。
他走下台,从哑婆手中接过那块金牌。
上面,刻着的,是先帝的御印。
「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」皇帝的声音都在颤抖。
哑婆跪在地上,指着我,又指着金牌,嘴里发出「啊啊」的声音。
她急得满脸通红。
这时,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。
「陛下,让老臣为您解惑吧。」
一个穿着太医官服的老者,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。
是当初为我爹治病的那个太医。
他跪在皇帝面前,声音洪亮。
「陛下,您可知,二十年前,先帝曾微服出巡,在南山遇险,被一猎户所救。」
「先帝为感其恩,赐下这块免死金牌,并许诺,可满足其后人一个要求。」
「而这位阿俏姑娘,正是那猎户的……外孙女。」
「她的母亲,当年嫁给了京城的皮匠。这块金牌,便成了她母亲的嫁妆。」
「那猎户一家,不求富贵,只求后世子孙,若遇死劫,能有一线生机。」
「当初镇国将军以重金求娶阿俏姑娘,其父无奈应允,但暗中,将这块金牌,缝在了阿俏姑娘的贴身衣物里。后来,姑娘将这衣物交由哑婆清洗,被哑婆发现……」
整个刑场,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。
我…… 我的脑子,嗡嗡作响。
我娘的嫁妆…… 我爹…… 我终于明白,我爹当初瘫在地上,那绝望的眼神里,藏着的是什么了。
是无能为力,是悔恨。
他把唯一的生机给了我,而他自己,却……
眼泪,终于决堤。
我活了下来。
用那块我从不知道存在的免死金牌,皇帝遵守了先帝的承诺。
但他只赦免了我一个人。 裴珣、林风、将军府三百多口,依然人头落地。
血染红了整个刑场。
我看着裴珣的头颅滚落在地,他最后是看着我,笑着死去的。
我不知道那笑容里是什么意思,是解脱? 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我被放了。
皇帝大概觉得,一个失去了所有靠山的女人,已经没有任何威胁。
我走在京城的大街上,阳光刺眼,恍如隔世。
我回到了我家那个皮货铺子。
铺子已经被查封,贴着封条,里面积满了灰尘。
我爹在我被关进天牢的第二天,就去了。
他是笑着走的。
医馆的人说,他走得很安详。
我在铺子门口,坐了很久很久。
从白天,到黑夜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辆马车停在了我的面前。
车上走下来一个人,是柳夫人。
不,现在应该叫柳贵人。
她屏退了左右,走到我面前。
「你一定很恨我吧。」她开口,声音很平静。
我没说话。
「你知道吗,裴珣临死前,托人带了一句话给我。」
她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「他说,他不怪我。」
「他说,他这一生,算计了天下,唯独算错了两件事。」
「一是,算错了女人的嫉妒。」
「二是,算错了匠人的……风骨。」
她自嘲地笑了笑。
「他到死,心里念着的,还是你。」
「我赢了天下,却输给了你这个,从没被他碰过的女人。」
她从袖子里,拿出一个小小的,用上好鹿皮做的包裹,递给我。
「这是他让我,交给你的。」
「他说,这是他欠你的。」
说完,她转身,上了马车,走了。
我打开那个包裹。
里面,不是金银珠宝,而是一张地契,和一套小巧的,却无比精致的,皮匠工具。
地契的地址,是江南的一座小镇。
山清水秀,远离京城。
我看着那套工具,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。
我终于,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由。
可代价,却是所有人的鲜血。
……
江南,春日。
一个临河的小镇上,新开了一家皮货铺子。
铺子很小,但很干净。
老板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,不爱说话,但手艺极好。
她做的皮具,结实、耐用,还很好看。
镇上的人都喜欢来她这里买东西。
没人知道她的过去,只知道她姓俏。
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的阳光下,手里永远在摆弄着她的那些皮子。
她的手依旧粗糙,但她的眼神很平静。
像一汪古井,再也起不了波澜。
有时候,邻家的孩子会跑过来,好奇地看她干活。
她会笑笑,然后用边角料给他们做个小小的、能活动的皮影人。
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。
一个孩子问她:「俏姨,你做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好呀?」
她会抬起头,看着远方的天空,轻声说:
「因为啊……」
「每一张皮子,都有它自己的故事。」
「你得用心去听。」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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