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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tomcoil 2025-10-27 15:09 2 浏览

(完结)十九岁初尝爱滋味,我与父亲战友穆棠生陷入隐秘相恋。

十年了。

整整十年,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林岚。

可当她拉着行李箱,在狭窄的过道里,对着我旁边那个空座位,轻声对空姐说“谢谢”时,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。

她瘦了,也更干练了。剪了利落的短发,一身浅灰色的风衣,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净。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,除了眼角添了几分藏不住的疲惫,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。

不像我,老周,一个快五十岁的木匠,手上全是茧子和木屑划出的口子,两鬓的白头发,像秋后的霜,怎么藏都藏不住。

我下意识地把头扭向舷窗,假装看外面灰蒙蒙的机坪。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擂鼓,一下,又一下,敲得我耳膜发麻。

她就坐在我旁边,我们之间只隔着一个扶手的距离。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很淡的香气,不是香水,像是某种护手霜的味道,干净又清爽,和十年前一模一样。

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,都没能盖过我心里的喧嚣。

我以为我们会这样沉默一路,像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,直到飞机落地,然后各奔东西,把这偶然的重逢,烂在肚子里。

直到飞机进入平流层,机舱里安静下来,她忽然轻轻地开了口。

“老周,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像是很久没好好说过话,“你这手艺,不能就这么断了。”

我猛地一怔,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座位上。

我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开场白。或许是客气疏离的“你好”,或许是带着一丝尴尬的“好久不见”,甚至可能,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、沉默的点头。

却唯独没想到,会是这么一句。

一句直戳我心窝子,把我这十年的伪装和坚硬,敲得粉碎的话。

我缓缓转过头,看着她。她的眼睛里没有嘲讽,没有怜悯,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,像是惋惜,又像是别的什么。

十年了,我的木工作坊从城里搬到郊区,徒弟从十几个走到只剩下一个,订单越来越少,那些曾经追捧我做的榫卯家具的客户,如今都迷上了更便宜、更时髦的板材货。

我守着那堆刨子、凿子,守着那些老掉牙的规矩,就像守着一座孤岛。

我以为,全世界最不理解我这份“坚守”的人,就是她,林岚。

当年,我们就是因为这个离的婚。

可现在,她却对我说,这手艺,不能断了。

我张了张嘴,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第1章 旧人与旧伤

飞机上的冷气开得很足,吹得我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
我把视线从林岚脸上挪开,重新望向窗外。云层像棉花糖一样堆在下面,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。很美,但我没心思欣赏。

我的脑子很乱,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。
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
“晓月说的。”林岚的语气很平淡,像在说一件和她毫不相干的事,“她说你现在活儿不多,有时候一个月都开不了一张单。”

晓月,我们的女儿。这次我去S市,就是为了参加她的婚礼。

原来是女儿这个“小叛徒”告的密。我心里五味杂陈,有被女儿关心的暖意,也有一种被前妻窥破窘境的难堪。

我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答。多一个字都不想说。

男人到了我这个年纪,最怕的就是在旧人面前,显得落魄。

尤其这个旧人,还是因为你“不求上进”、“死脑筋”,才离开你的。

机舱里又恢复了安静。我能感觉到林岚的目光还落在我身上,像一根细细的针,扎得我坐立不安。

“还在用那套德国人的老工具?”她又问。

我心里一惊。那套工具是我二十多岁时,托人从德国带回来的,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。当年林岚没少为这事跟我吵,说我把钱都花在这些“破铜烂铁”上,不知道攒钱买房。

“嗯。”我依旧惜字如金。

“还是那么固执。”她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
这句“固执”,像一把钥匙,一下子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。十年前的那个夏夜,争吵的画面瞬间涌了上来。

那时候,我们还在租房子住。晓月刚上初中,正是花钱的时候。林岚在一家商场做楼层经理,每天忙得脚不沾地,就盼着能早点攒够首付,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。

而我,一门心思扑在我的木工活上。那时候我名气还不大,但对木料、对工艺的要求,却已经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。赚来的钱,一多半都投进了买好木料和置办工具上。

矛盾的爆发,是因为一套海南黄花梨的老料。

我为了盘下那套料,把我们准备用来交首付的存款,动了一大半。

林岚知道后,彻底爆发了。

“周明!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?那只是几块破木头!女儿上学要钱,家里开销要钱,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自己的家?”她气得浑身发抖,眼圈通红。

“那不是破木头!那是宝贝!是能传代的东西!”我梗着脖子跟她喊,“房子租的怎么了?我们住得不好吗?手艺人的脸面,就是这些东西撑起来的!”

“脸面?脸面能当饭吃吗?周明,我跟你过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!我不想再看见你抱着那些木头傻笑,却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要算计着交!”

那晚我们吵得很凶,把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怨气,都翻了出来。

最后,林岚流着泪,说了一句让我记了十年的话。

她说:“周明,你爱的不是我,也不是这个家,你爱的是你的那些木头。你跟它们过去吧。”

没过多久,我们就离了婚。

房子、存款,我几乎是净身出户,只要了我的那些工具和木料。林岚带着晓月,搬走了。

我以为她是嫌我穷,嫌我没本事,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。

这十年来,我憋着一股劲。我想向她证明,我的坚持是对的。我的手艺,是值得的。

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。

时代变得太快了。快到我的手艺,还没来得及发光,就要被淘汰了。

我成了别人口中那个“守着老古董不知变通”的周师傅,一个跟不上时代的匠人。

而林岚,听说她后来自己辞职创业,做得风生水起,早就在S市买了好几套房子。

你看,生活就是这么讽刺。

当年她认为错的选择,让她过上了好日子。而我坚持的所谓“对”,却让我越来越窘迫。

空姐推着餐车过来,轻声询问需要什么。

我要了一杯白水。

林岚要了一杯咖啡,加了奶和糖。

我记得,她以前只喝清咖的。她说生活已经够苦了,咖啡就别再加糖了。

看来,她现在的生活,是真的“甜”起来了。

“这次去,给晓月准备了什么礼物?”林岚搅动着咖啡,忽然问。

“一套梳妆台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
“榫卯的?”

“嗯。”

“她会喜欢的。”林岚说,“那孩子,从小就喜欢看你摆弄那些小玩意儿。”

她的话,让我的心稍微柔软了一些。

是啊,晓月从小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。不爱洋娃娃,就喜欢待在我的工作坊里,看我把一块块木头,变成桌子、椅子。她小的时候,我还用边角料,给她做过一个鲁班锁,她能玩上一整天。

想到女儿,我心里的那点别扭和怨气,也散了不少。

“她……跟你提过我吗?”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出了口。

“提。怎么不提。”林岚喝了口咖啡,目光飘向窗外,“她说,他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木匠。”

我的鼻子猛地一酸,赶紧又把头扭了过去,假装看风景。

眼眶里,却有什么东西,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
原来在女儿心里,我一直都是那个“最厉害的木匠”。

哪怕我活得再失败,再落魄。

这就够了。

第2章 褪色的全家福

飞机在S市机场平稳降落。

走出机场大厅,一股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。南方的城市,总是这样黏腻。

晓月和她的未婚夫小杨,早就在出口等着了。

“爸!”晓月远远地看见我,就挥着手跑了过来,一把抱住我的胳膊。

她长高了,也更漂亮了,眉眼间越来越像林岚。

“慢点,多大的人了,还冒冒失失的。”我嘴上责备着,心里却乐开了花。旅途的疲惫和与林岚重逢的压抑,一扫而空。

“叔叔好。”小杨跟了上来,很有礼貌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。小伙子长得精神,白白净净,戴着副眼镜,斯斯文文的。

我点点头,对他笑了笑。

就在这时,林岚也从后面走了出来。

晓月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漾开:“妈,你跟爸一个航班啊?怎么不早说,我们好一起接。”

“我也是刚在飞机上碰到的。”林岚淡淡地解释了一句,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,然后转向小杨,“小杨,辛苦你们了。”

“不辛苦不辛苦,阿姨。”小杨连忙摆手。

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。

晓月看看我,又看看林岚,像个小心翼翼的裁判,生怕我们俩当场吵起来。

还好,我们都还算克制。

上了小杨的车,晓月自然地坐在了我和林岚中间,像一道小小的屏障,隔开了我们。

车子驶入市区,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和穿梭的车流。S市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华,也还要陌生。

“爸,这次你可要多住几天,我带你好好转转。”晓月叽叽喳喳地说着,“S市好玩的地方可多了。”

“不了,参加完婚礼就回去。店里还有活儿。”我找了个借口。

其实店里根本没什么活儿,但我不想在这里多待。这个城市太新,太亮,让我这个一身刨花味的老木匠,感觉格格不入。

更重要的是,这里有林岚。我怕待久了,会想起更多不开心的过去。

“别啊,”晓月撅起了嘴,“我跟小杨都给你安排好了。再说,你送我的梳妆台,还没做完吧?正好在这边找个地方,把它收个尾。”

我还没来得及说话,林岚却开口了:“地方我来安排。我公司有个仓库,空着也是空着,工具也方便找人借。”

我皱了皱眉,想拒绝。我不想欠她的人情。

“就这么定了!”晓月却一锤定音,根本不给我反对的机会,“妈,还是你想得周到。”

我看着女儿开心的侧脸,把到了嘴边的话,又咽了回去。

算了,为了女儿,就忍几天吧。

车子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。

晓月和小杨的新房,是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大三居,装修得很漂亮,是时下流行的简约风。

客厅的墙上,挂着一张巨大的婚纱照。照片上的晓月笑得灿烂,小杨满眼宠溺地看着她。

真好。

我正看着,晓月从卧室里抱出了一个相框,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电视柜上。

那是一张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。

照片有些年头了,边角都泛了黄。那是晓月十岁生日时拍的,照片上的我,头发还很黑,林岚笑得温柔,晓月坐在我们中间,缺了两颗门牙。

那时候,我们虽然穷,但是家还是完整的。

“晓月,这照片……”林岚看着那张照片,欲言又止。

“我特意从老家带过来的。”晓月说,“虽然你们分开了,但你们永远是我爸妈。我想让它摆在这里。”

林岚没再说什么,只是伸出手,轻轻拂去相框上的灰尘。她的指尖在照片上我的脸上,停留了零点几秒,然后迅速地收了回去。

这个细微的动作,被我捕捉到了。

我的心,莫名地颤了一下。

晚上,小杨的父母请我们吃饭,在一家很气派的酒店。

亲家是生意人,为人很热情,也很会说话。饭桌上,气氛还算融洽。

他们问起我的工作,我只含糊地说是做家具的。

“做家具好啊,手艺人,我们佩服!”小杨的父亲举起酒杯,“现在这个社会,最缺的就是周大哥你这样有真本事的匠人!”

我勉强地笑了笑,跟他碰了一下杯。

我知道,这只是客套话。在他们眼里,我大概就是一个收入不稳定的个体户,跟他们这样成功的商人,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
席间,林岚和亲家母聊得很投机,从孩子的教育聊到公司的管理,言谈举止间,透着一股成功女性的自信和从容。

我默默地吃着菜,很少说话。

我觉得自己就像这桌上的一道冷盘,摆在那里,不算多余,但也绝不是主角。

一顿饭吃下来,我喝了不少酒。

不是亲家劝的,是我自己想喝。

只有喝醉了,心里的那种失落和不甘,才能暂时被麻痹掉。

回去的路上,我借着酒劲,跟晓月说:“女儿,爸没本事,给不了你什么。那个梳妆台,是爸能给你的,最好的东西了。”

晓月扶着我,眼圈红了:“爸,你说什么呢?你在我心里,就是最好的爸爸。”

我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

眼角的余光里,我看到坐在副驾驶的林岚,肩膀似乎微微地抖了一下。

第3章 仓库里的对峙

第二天一早,林岚就派了司机来接我。

车子穿过大半个城市,停在了一个工业园区的门口。

“周先生,林总的仓库就在里面。”司机客气地对我说。

我点点头,下了车。

仓库很大,也很空旷。中间摆着几台我叫不上名字的机器,角落里堆着一些打包好的货物。

林岚已经在里面等着了。她换了一身工作服,头发也简单地扎了起来,看起来比昨天多了几分利落。

“地方有点乱,你别介意。”她说,“工具让人去借了,都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。你看看还缺什么,我再让人去买。”

我环顾四周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
曾几何时,我也梦想过有这样一个宽敞明亮的工作室。而不是挤在郊区那个冬冷夏热、一下雨就漏水的破棚子里。

“不用了,这些够了。”我把从老家带来的工具包打开,将我的那些宝贝刨子、凿子,一件件拿出来,整齐地摆在工作台上。

每一件工具,都跟了我十几年,甚至几十年。木柄被我的手摩挲得油光发亮,像有了生命一样。

林岚就站在一旁,静静地看着。

“你还是老样子。”她忽然说,“对这些东西,比对人还上心。”

她的语气里,听不出是褒是贬。

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,没理她。

我知道,她又想起了过去。

我把梳妆台的半成品从木箱里抬了出来。主体结构已经完成,用的是我珍藏多年的一块缅甸花梨木。木纹像流水一样,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
接下来要做的,是抽屉、镜框和一些雕花的细节。这是最考验功夫的活儿。

我拿起一把刻刀,开始在镜框的边沿雕刻祥云的图案。

刀尖在木头上游走,木屑簌簌地落下,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木香。

这是我最熟悉、也最安心的味道。

只要一拿起工具,我心里所有的烦躁和不安,就都沉静下来了。我的世界里,只剩下我和这块木头。

林岚没有走,她搬了张凳子,坐在不远处,就那么看着我。

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,像探照灯一样,一直追随着我的手。

我们谁也没有说话。

仓库里,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“沙沙”声。

这种感觉很奇怪。我们明明已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但此刻共处一室,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。

就好像,我们从没分开过一样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
我沉浸在工作中,几乎忘了她的存在。

直到我的胃传来一阵抗议的“咕咕”声,我才意识到,已经中午了。

我放下刻刀,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。

一抬头,就看到林岚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,向我走来。

“先吃饭吧。”她说。

饭盒里是三菜一汤,都是我爱吃的。西红柿炒蛋,青椒肉丝,还有一条清蒸鲈鱼。

我的心,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。

这些年,我一个人吃饭,总是随便对付一口。一碗面条,两个馒头,就能算一顿。

我已经很久,没有吃到过这样家常的、热腾腾的饭菜了。

“你公司不忙吗?”我一边吃饭,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。

“再忙,也得吃饭。”她坐在我对面,自己却没动筷子,“下午有个会,我得走了。这里你随便用,有什么需要,直接跟门口的保安说就行。”

我“嗯”了一声,埋头扒饭。

不知道为什么,今天的饭,吃起来有点咸。

“周明。”她忽然叫我的名字。

“嗯?”

“你……有没有想过,换一种活法?”她看着我,眼神很认真,“你的手艺是好,但现在这个时代,光靠手艺,是吃不饱饭的。你看那些新中式的家具品牌,设计、包装、营销,哪一样不重要?”

我的心,猛地沉了下去。

原来,她今天待在这里,说这些话,做这些事,都是有目的的。

她还是觉得我错了。

她还是想“改造”我。

我放下筷子,抬起头,直视着她的眼睛。

“我的活法,不用你来教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,声音冷得像冰,“我吃不吃得饱饭,也跟你没关系。”

林岚的脸色白了一下。

“我没有要教你的意思。我只是……”

“你只是觉得我可怜,是吗?”我打断她,自嘲地笑了笑,“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,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?觉得当年离开我,是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?”

这话说得有点重了。

说完,我就后悔了。

但话已出口,收不回来了。男人的自尊心,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又可悲。

林岚的嘴唇动了动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她站起身,拿起她的包。

“饭菜我放在这里,你记得吃完。”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我听不明白的疲惫,“我先走了。”

她转身离开,背影决绝,就像十年前一样。

仓库的门被关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“哐当”声。

整个世界,又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我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,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。

我这是怎么了?

为什么总是要用最伤人的话,去刺向那个可能……只是单纯关心我的人?

我拿起刻刀,想继续干活。

可是这一次,我的手,却抖得厉害。

第4章 小木盒的秘密

接下来的两天,我把自己完全埋进了工作里。

我像一头固执的牛,憋着一股劲,要把所有的情绪,都倾注到这件梳妆台上。

这是我为女儿做的嫁妆,必须是完美的。

也是我向林岚,向这个我不理解的世界,无声的抗议。

林岚没有再来过仓库。

每天中午,她的司机会准时送来午饭,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
饭菜依旧是我爱吃的口味,但我吃得索然无味。

晓月倒是每天都来。有时候是自己,有时候是跟小杨一起。她会给我带些水果和点心,陪我说说话。

她小心翼翼地,从不提起林岚。

但我知道,她什么都清楚。

“爸,你别太累了,要注意身体。”她看着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,心疼地说。

“没事,爸身体好着呢。”我笑了笑,让她放心。

到了婚礼前一天,梳妆台终于完工了。

我用最细的砂纸,一遍遍地打磨着。直到每一寸木头,都光滑得像婴儿的皮肤。

最后,我给它上了一层天然的木蜡油。

没有用任何油漆。

我要让木头本身的纹理和色泽,呈现出最自然的美。

当最后一层蜡油被均匀地涂抹开,整件作品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。

那流动的花纹,那温润的色泽,在灯光下,美得让人窒息。

每一个卯榫结构,都严丝合缝,找不到一丝缝隙。整件家具,没有用一颗钉子,却比任何用钉子连接的,都更加坚固。

这就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。

也是我,周明,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。

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。

但心里,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。

晓月和小杨来取东西的时候,都看呆了。

“爸!这也太好看了吧!”晓月围着梳妆台,摸了又摸,眼睛里全是小星星。

小杨也由衷地赞叹:“叔叔,您这手艺,真是绝了!这比我在任何商场里看到的,都要好上百倍!”

我笑了。

能得到女儿和女婿的认可,这几天的辛苦,都值了。

“喜欢就好。”我说,“以后好好过日子。”

“嗯!”晓月重重地点头,眼圈却红了。

她忽然从随身的包里,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,递给我。

“爸,这个,是妈让我给你的。”

我一愣。

那是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,样式很简单,就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。

但我的心,却像被重锤敲了一下。

这个盒子,是我做的。

是二十多年前,我刚认识林岚不久,用一块边角料,为她做的。

那时候,我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,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。就花了好几天的心思,做了这么个小盒子,送给她装首饰。

我记得,她当时收到的时候,高兴得像个孩子。

我以为,离婚的时候,她早就把这个扔了。

没想到,她还留着。

而且,还保存得这么好。盒子表面被摩挲得油光水滑,显然是经常拿在手里的。

我颤抖着手,打开了盒子。

里面没有首饰。

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。

我打开纸条。

上面是林岚娟秀的字迹,写着一句话:

“老周,对不起。当年,是我太年轻。”

我的眼泪,再也控制不住,夺眶而出。

原来,她什么都懂。

她不是不理解我的坚持,她只是……害怕了。

害怕那种看不到未来的,看不到希望的日子。

而我,这十年来,却一直活在对她的怨恨里。我以为是她背叛了我的理想,却从未想过,我的理想,是否也绑架了她的生活。

是我太自私了。

“爸……”晓月看着我,声音有些哽咽,“妈这些年,其实过得也不容易。她一个人创业,吃了多少苦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她……她也经常跟我提起你。她说,她这辈子,最佩服的人,就是你。”

“她说,你活得像块木头,又直又硬,不会转弯。但是,也只有你这样的木头,才能做出有风骨的东西。”

我的心,被这些话,彻底击溃了。

我蹲下身,抱着那个小木盒,像个孩子一样,嚎啕大哭。

这十年的委屈,不甘,固执,在那一刻,都随着眼泪,流走了。

第5章 一场迟到的和解

晓月的婚礼,办得很热闹。

我穿着女儿给我买的新西装,坐在主桌,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,挽着小杨的手,一步步走向舞台。

我的眼眶,又一次湿润了。

那个总跟在我身后,捡木屑玩的小姑娘,一转眼,就嫁人了。

林岚就坐在我旁边。

她今天也穿得很得体,一套深紫色的旗袍,显得端庄又温婉。

我们之间,没有了前几天的剑拔弩张。

一种很微妙的气氛,在我们之间流淌。

“女儿今天,真漂亮。”我轻声说。

“是啊。”林岚看着台上,眼角也泛着泪光,“像你。”

我愣了一下,转头看她。

“脾气像你。”她补充道,“认准一件事,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”

我苦笑了一下。

“这不是什么好脾气。”

“不。”她摇摇头,转过头来,认真地看着我,“是这份脾气,才让你成了今天的你。周明,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手艺。我只是……只是希望你,能过得好一点。”

她的眼神很真诚,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。

我看着她,心里百感交集。

“那个盒子……”我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

“我一直带在身边。”她说,“每次遇到难事,撑不下去的时候,我就会拿出来看看。它会提醒我,我是谁,我从哪里来。”

“它会提醒我,我曾经爱过一个像木头一样的人。他教会了我,什么叫‘专注’,什么叫‘坚持’。”

我的心,被她的话,烫得生疼。

“林岚,我……”我想说“对不起”,但那三个字,卡在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一个大男人,认错,太难了。

她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,对我笑了笑,那笑容里,有释然,也有理解。

“都过去了。”她说,“我们都老了,别再跟自己较劲了。”

是啊,都过去了。

人生能有几个十年?

我们把最宝贵的十年,浪费在了彼此的误解和怨恨里。

婚礼仪式结束,新人开始敬酒。

敬到我们这一桌时,晓月端着酒杯,先是对我说:“爸,谢谢你。谢谢你送我的梳妆台,那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。”

然后,她又转向林岚:“妈,也谢谢你。谢谢你把我养大,教会我独立和坚强。”

最后,她看着我们俩,红着眼圈说:“爸,妈,我只有一个愿望。我希望你们,以后都能好好的。”

我和林岚对视了一眼,都从对方的眼睛里,看到了一丝动容。

我们共同举起酒杯。

“好。”我们异口同声地说。

那一刻,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,彻底放下了。

那块压了我十年的石头,终于被搬开了。

婚宴结束后,宾客渐渐散去。

我没有急着走。

林岚也没有。

我们俩,像是很有默契地,留到了最后。

“接下来,有什么打算?”她问我。

“回去,继续守着我的破店呗。”我自嘲道。

“不是破店。”她纠正我,“那是你的心血。”

她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。

“周明,我有个想法,你听听看,行不行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我的公司,最近想拓展一块高端定制家居的业务。但是,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领头人。既要懂技术,又要懂木头,还要有自己的东西。我想……”

她看着我,目光灼灼:“我想请你,来做我们的首席技术顾问。”

我彻底愣住了。

我从没想过,她会向我提出这样的邀请。

“我……我不懂什么公司管理,也不懂营销。”我有些结巴。

“这些都不要你管。”她说,“我只要你,把你的手艺,你的标准,你的‘风骨’,带进来。我给你组建最好的团队,给你找最好的木料,给你最大的创作自由。你只需要,安安心心地,做你最擅长的事。”

“至于待遇,”她笑了笑,“保证比你守着那个店,强一百倍。”

我的心,狂跳起来。

这对我来说,是一个巨大的诱惑。

我守着那个小作坊,不仅仅是因为固执,更是因为,我找不到别的出路。

我怕我的手艺,到了我这里,就真的断了。

而现在,林岚给了我一个新的可能。

一个能让我的手艺,被更多人看到,甚至传承下去的可能。

“为什么?”我看着她,问出了心底的疑惑,“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

林岚沉默了片刻。

她转头,看向酒店窗外璀璨的夜景。

“不全是为了帮你。”她轻声说,“也是为了帮我自己。”

“这些年,我做了很多生意,赚了些钱。但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总觉得,心里是空的。我卖出去的那些东西,它们很快就会被更新、更好看的东西替代。它们没有生命,也没有温度。”

“直到那天在飞机上,你跟我说,你给晓月做了一个梳妆台。我忽然就想起了你以前的样子,想起了你对着一块木头,能琢磨上好几天的样子。”

“我才明白,我真正羡慕的,是什么。”

她回过头,眼睛里闪着光。

“周明,我想做的,是能像你的作品一样,能被留下来,能被记住的东西。这算是我这个生意人,最后的一点理想吧。”

“而这件事,只有你能帮我实现。”

听完她的话,我久久没有言语。

我一直以为,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,走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。

却没想到,兜兜转转十年,我们最终,还是望向了同一个方向。

第6章 新的开始

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林岚。

倒不是因为她开出的优厚待遇,而是因为她最后说的那番话。

她说,她想做能被留下来、被记住的东西。

这句话,击中了我。

这不也正是我一直以来,所追求的吗?

我不想我的手艺,变成博物馆里的陈列品。我想让它活在当下,活在人们的生活里。

离开S市的前一天,晓月和小杨请我吃了顿饭,林岚也在。

地点是他们家。

晓月亲自下厨,做了一桌子菜。

饭桌上,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松、融洽。

晓月把那个梳妆台,摆在了卧室最显眼的位置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洒在上面,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
“爸,我那些小姐妹来家里玩,看到这个梳杜台,都羡慕死了。她们都说,这比什么奢侈品包包,有意义多了。”晓月一脸骄傲。

我听了,心里比喝了蜜还甜。

“以后你们有了孩子,这东西还能传下去。”我说。

“那必须的!”晓月用力点头。

林岚在一旁,微笑着看着我们父女俩,没有插话。但她的眼神,很温暖。

吃完饭,林岚送我回酒店。

车里,我们聊起了未来的合作。

“我打算在S市郊区,建一个新的工坊,完全按照你的要求来设计。”她说,“团队也开始招募了,你有什么要求,都可以提。”

“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我说。

“什么?”

“招徒弟,必须由我亲自来面试。人品,要放在第一位。手艺可以慢慢教,但心,一定要正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,“就按你的规矩来。”

我点点头,心里踏实了不少。

回到老家的第二天,我就开始收拾我的那个小作坊。

跟了我多年的小徒弟阿光,看我把那些工具一件件打包,很是不解。

“师傅,我们这是要关门了吗?”他有些失落地问。

阿光是个老实孩子,手艺学得也扎实,就是脑子不太灵光。这几年行情不好,他还愿意跟着我,很不容易。

“不是关门,是换个更大的地方。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阿光,愿不愿意跟我去S市闯一闯?”

阿光愣住了,随即眼睛一亮:“师傅,你说真的?”
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我笑了,“不过那边要求高,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。”

“我一定好好干!”阿光激动地脸都红了。

看着他充满干劲的样子,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。

或许,传承的意义,就在于此吧。

把你的所学、所信,传递给下一代,让他们带着这些东西,走得更远。

一个月后,我带着阿光,正式来到了S市。

林岚的效率很高。新的工坊已经初具雏形,宽敞、明亮,各种设备一应俱全,比我梦想中的还要好。

她还给我和阿光,在工坊附近,租了一套很不错的公寓。

一切,都像是一个新的开始。

开工的第一天,林岚带着她的团队,都来了。

她当着所有人的面,正式宣布了我的职位——首席技术顾问。

“以后,在产品工艺和技术标准上,一切都以周师傅的为准。”她的语气很严肃,“我希望大家,能从周师傅身上,学到我们这个品牌,最核心的东西——匠心。”

那一刻,我站在人群中,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,心里感慨万千。

我这个守着老手艺、快被时代淘汰的老木匠,竟然也有机会,站在这里,给这些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们,讲什么叫“匠心”。

生活,真是奇妙。

当然,合作的过程,也并非一帆风顺。

我的固执,和年轻设计师们的“新潮”理念,时常会发生碰撞。

他们喜欢追求新奇的造型,喜欢用各种复杂的拼接。而我,坚持认为,好的设计,应该是在尊重木材本身特性的基础上,做最简洁、最合理的表达。

我们有过很多次争论,甚至拍过桌子。

但每次争论过后,我们都能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
我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年轻人的审美,他们也开始尊重传统工艺的智慧。

林岚在这个过程中,扮演了一个很好的协调者。她从不偏袒任何一方,只是鼓励我们,多沟通,多碰撞。

渐渐地,我们的团队,磨合得越来越好。

我们推出的第一个系列产品,名为“传承”。

设计简约,但每一处细节,都透着传统榫卯工艺的精巧和韵味。

产品发布会那天,林岚请了很多媒体和业内人士。

她让我上台,讲几句话。

我一个做了半辈子木工的人,哪见过这种场面。紧张得手心直冒汗。

我没准备什么讲稿,就说了几句大白话。

我说:“我是一个木匠。木头是有生命的,也是有脾气的。你要懂它,顺着它的性子来,它才会回报你最好的东西。做家具,跟做人一样,都不能走捷径,不能忘了根本。”

台下,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。

我在人群中,看到了林岚。

她正看着我,眼睛里,亮晶晶的。

那眼神,和二十多年前,她收到我送的那个小木盒时,一模一样。

我知道,我们之间,虽然不再是夫妻。

但我们,已经成了最懂彼此的“战友”。

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去守护和传承着,我们认为最珍贵的东西。

这就够了。

我想,这或许是比爱情,更稳固、也更长久的一种关系吧。

第7章 归来的燕子

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又是一年。

我们的“传承”系列,在市场上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。

那些曾经被认为“老土”、“过时”的榫卯工艺,经过现代设计的重新诠释,反而成了一种新的时尚,受到了很多追求品质生活的人的追捧。

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,工坊的规模,也扩大了一倍。

我带的徒弟,从阿光一个,变成了十几个。都是我亲自挑选的,踏实、肯干,对木工活儿有股子发自内心的热爱。

我每天在工坊里,教他们磨刀、开榫、刨料,忙得不亦乐乎。

这种感觉,比我一个人守着那个小作坊,要充实、快乐得多。

我不再是孤军奋战了。

我看到我的手艺,正在这些年轻人身上,生根、发芽。

林岚的公司,也因为这个新项目,名声大噪。她变得更忙了,经常要飞到全国各地去出差。

但我们每周,都会雷打不动地开一次会。

我们聊产品,聊市场,也聊一些生活上的琐事。

我们之间,形成了一种很舒服的默契。不再是针锋相对的前夫妻,也不是纯粹的上下级,更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。

晓月和小杨,时常会来工坊看我。

每次来,晓月都会带上她亲手煲的汤。

“爸,看你现在精神头这么好,我就放心了。”她一边给我盛汤,一边笑着说。

“呢?最近忙什么呢?”我状似不经意地问。

“她啊,空中飞人呗。不过她说了,下个月我生日,她一定回来。”

我点点头,心里盘算着,到时候,该给女儿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。

生活,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
直到有一天,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。

电话是我以前在老家的一个老邻居打来的。

“老周啊,你那个老作坊,是不是要拆了?”

我心里一咯噔:“什么?拆迁?我怎么不知道?”

“文件都下来了,说是要建个什么文创园。你赶紧回来看看吧!你那些宝贝木料,可都还在里面呢!”

我挂了电话,心里又急又乱。

那个老作坊,虽然又破又旧,但里面堆着我大半辈子的心血。尤其是我当年为了买那套海南黄花梨,跟林岚闹到离婚的“罪魁祸首”,也还在里面。

那些木料,现在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。

我立刻跟林岚请了假,订了最快一班回老家的机票。

林岚得知情况后,二话没说:“我跟你一起回去。那边我有些朋友,或许能帮上忙。”

我看着她,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

“谢谢。”

“跟我还客气什么。”她白了我一眼,“你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”

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。

我和林岚没有耽搁,直接打车去了郊区的老作坊。

远远地,就看到作坊的墙上,用红漆刷了一个大大的“拆”字。

触目惊心。

我拿出钥匙,手都在抖。

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木屑和尘土的味道,扑面而来。

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。

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照进来,形成一道道光柱,空气中,有无数的尘埃在飞舞。

我走到墙角,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。

那套海南黄花梨,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
历经岁月,它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、油润,鬼脸花纹在光线下,变幻莫测,美得惊心动魄。

我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它,就像抚摸着一位久别的故人。

“就是为了它们,我们才……”我喃喃自语,声音有些哽咽。

“不怪它们。”林岚站在我身后,轻声说,“是我们自己,当时都太年轻,太固执。”

她走到我身边,也伸出手,和我一起,抚摸着那冰凉而温润的木头。

“周明,”她说,“我们把它带走吧。用它,给晓月做一套最好的嫁妆。不,不止是嫁妆,是传家宝。”

我转头看着她。

阳光下,她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。

但她的眼睛,却比我记忆中任何时候,都更加明亮。

我忽然觉得,这套让我失去家庭的木料,在十年后的今天,似乎又以另外一种方式,让我的家庭,重新变得完整。

就像一对离巢的燕子,兜兜转转,最终,还是飞回了旧时的屋檐下。

第8章 最好的作品

拆迁的事情,在林岚的帮助下,进行得很顺利。

她通过朋友,联系了相关部门,为我争取到了合理的补偿和足够的搬迁时间。

我们租了一辆大卡车,把作坊里所有的木料和工具,都小心翼翼地运回了S市。

那套海南黄花梨,被我安置在了新工坊里,最核心的位置。

我决定,用它来完成一件作品。

一件我构思了很久,却一直没有勇气和心境去做的作品。

——一张“月洞门”式的架子床。

这种床,工艺极其复杂,对木料的要求也极高。它不仅仅是一件家具,更像是一件建筑艺术品。

我想把它,作为晓月三十岁的生日礼物。

也作为我这大半辈子手艺的,一个总结。

林岚非常支持我的想法。

她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,一有空,就跑到工坊里来。

她不像以前那样,只是远远地看着。

她会帮我打下手,递个工具,或者用砂纸,帮我打磨一些小的部件。

她的动作,从生疏到熟练。

我们俩,穿着一样的工作服,在满是木屑的工坊里,一待就是一天。

我们很少说话,但彼此的一个眼神,一个动作,对方都能心领神会。

那种感觉,很奇妙。

好像我们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,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。

我做着木工活,她在一旁,安静地看书、织毛衣。

岁月流转,物是人非。

但有些东西,似乎又从未改变。

晓月生日那天,我们把她和小杨,都叫到了工坊。

当那张架子床,呈现在他们面前时,所有人都被震撼了。

整张床,通体由海南黄花梨打造,没有一滴油漆,木头本身的光泽,温润如玉。

床的正面,是一个圆形的月洞门,象征着团圆和美满。

床的楣板、挂檐、角牙上,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。有喜上眉梢的梅花喜鹊,有多子多福的石榴葡萄,还有象征富贵长寿的牡丹和仙鹤。

所有的雕刻,都繁复而细腻,栩栩如生。

最让人惊叹的,是整张床,依旧采用纯粹的榫卯结构。上千个零件,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,找不到一丝缝隙。

它静静地立在那里,像一件从历史中走来的艺术品,庄重、典雅,又充满了生命力。

“爸……”晓月捂着嘴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
她走上前,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床沿上雕刻的梅花。

“这……这是给我的?”

“傻孩子,不给你给谁。”我笑着说,眼眶也有些发热。

林岚走过去,搂住女儿的肩膀。

“这不只是一张床。”她说,“这是你爸,和我,想送给你的一个家。一个永远为你遮风挡雨的,安稳的家。”

晓月再也忍不住,扑到我们怀里,放声大哭。

我们一家三口,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
十年的隔阂与冰冷,在这一刻,彻底消融。

后来,这张床的照片,被一个年轻的设计师发到了网上。

没想到,竟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。

很多人都留言说,没想到我们中国,还有这么美的传统家具,还有手艺这么好的匠人。

甚至有博物馆联系我们,希望能收藏这件作品。

我拒绝了。

因为在我心里,它最好的归宿,不是在冰冷的展厅里,供人观赏。

而是在我女儿的房间里,陪着她,度过每一个平凡而温暖的日夜。

这,才是我做它的初衷。

这件事之后,找我定制家具的人,越来越多。其中不乏一些真正的收藏家和懂行的人。

我的生活,前所未有的忙碌和充实。

我和林岚,依旧是合作伙伴,是朋友,是孩子的父母。

我们没有复婚。

我们觉得,现在的状态,就很好。

我们都从过去走了出来,找到了与对方,也与自己和解的方式。

有时候,晓月会开玩笑地问我:“爸,你这辈子,做过的最好的作品,是哪一件?”

我总会笑着,摸摸她的头,说:“你。”

是的,你。

你是我和她,共同完成的,这一生,最得意、也最珍贵的作品。

有你,就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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