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门女婿韩三千小说_全文免费阅读_上门女婿韩三千最新章节_顶点小说
itomcoil 2025-10-27 15:22 4 浏览
米饭的香气混着一股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腥气,飘进我的鼻腔。
我死了三十年,又活了过来。
就活在这一刻,这一碗加了水银的米饭前。
王建军,我那老实本分的丈夫,正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把一碗冒着尖儿的白米饭推到我面前。
他的脸上是那种熟悉的,憨厚中带着点讨好的笑:“淑芬,你身子弱,多吃点。这是我特地托人从城里买的好米,香。”
我看着他,眼前的这个男人,和我记忆里那个在我病床上,一边给我擦脸,一边跟情人盘算着我死后那笔赔偿款的男人,面容渐渐重合。
一样的眉眼,一样的笑容,一样的……恶毒。
我笑了。
不是冷笑,也不是苦笑,是那种发自内心的,带着一丝解脱和快意的笑。
“建军,你真好。”我说。
然后,我端起那碗饭,转身,走向那双眼巴巴盯着桌上唯一一盘炒鸡蛋的龙凤胎继子继女。
王强和王丽,他们才八岁,瘦得像两只小鸡仔。
我把那碗“好米”做的饭,一分为二,小心地拨进他们俩的碗里,堆得高高的。
“来,强强,丽丽,你们也多吃点。”
我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,“你们正在长身体,可不能饿着。快吃,不够,锅里还有。”
王建军脸上的笑容,在那一瞬间,僵住了。
一
我叫林淑芬,上辈子是个蠢货。
我是镇上林记布庄老板的独生女,从小没吃过苦。爹娘疼我,给我读了高中,这在八十年代的乡下,是顶顶了不起的事。
他们盼着我招个上门女婿,或者嫁个城里干部,一辈子安安稳稳。
可我偏偏看上了王建军。
他是个泥瓦匠,家里穷得叮当响,还带着两个拖油瓶。前头那个老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,一尸两命,不对,是留下了一对龙凤胎。
他来我家铺子给我爹修屋顶,那天下了大雨,他浑身湿透了,也不肯进来躲雨,就蹲在屋檐下,怕把我家地弄脏了。
我给他端了碗姜汤。
他接过去的时候,手都在抖,那张被风雨打得粗糙的脸上,竟然有些发红。
他说:“谢谢你,林同志,你真是个好人。”
我就是被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给骗了。
我不顾爹娘的反对,带着丰厚的嫁妆,一头扎进了王家这个火坑。
我以为,人心都是肉长的,我对他好,对他的孩子好,总能换来真心。
我把布庄的生意交给爹娘打理,自己在家操持家务。
我给王强王丽做新衣服,纳鞋底,变着花样做好吃的,晚上还教他们读书认字。
可那两个孩子,从没叫过我一声“妈”。
他们当着我的面,叫我“喂”,背地里,跟着村里人叫我“那个不会下蛋的”。
王建军总是在一旁和稀泥。
“淑芬,孩子还小,不懂事,你多担待。”
“淑芬,强强不是故意的,他就是想他亲妈了。”
是啊,他们小,他们不懂事。
所以他们可以把我新做的衣服用剪刀剪烂,可以把沙子撒进我做的饭里,可以把我给我爹娘准备的年礼偷偷扔进河里。
而我,只要稍稍沉下脸,王建军就会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淑芬,我以为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。你不是说会把他们当亲生的吗?”
一句话,就把我钉在了“恶毒后妈”的耻辱柱上。
我忍了。
我以为,等他们再大一点,就会懂我的好了。
我把我的嫁妆钱拿出来,翻新了家里的土坯房,盖起了村里第一栋两层小楼。
我托关系,把王建军从一个打零工的泥瓦匠,弄进了镇上的建筑队,成了吃公家饭的工人。
我甚至还想着,等再过几年,手里攒点钱,就去城里给他们兄妹俩一人买套房,风风光光地把他们送出去。
可我没等到那一天。
我病了。
一开始只是头晕,乏力,吃不下饭。
到后来,头发大把大把地掉,牙龈也开始出血,身上总是一块青一块紫。
王建军表现得像个二十四孝好丈夫。
他带我跑遍了镇上和县里的医院,每次都愁眉苦脸地问医生:“大夫,俺媳妇这到底是啥病啊?要花多少钱都行,只要能治好她!”
医生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,只说是身体亏空得厉害,得好好养着。
于是,他开始每天给我熬“补药”。
那药闻着有股奇怪的味道,他说,是偏方,对我的病有好处。
我信了。
我躺在床上,成了一个废人。
我看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,给我喂药,擦身,端屎端尿,心里还感动得一塌糊涂。
我觉得,我这辈子,没嫁错人。
直到那天。
我半夜里渴醒,想叫他给我倒杯水,却听见堂屋里有压得极低的声音。
是王建军,还有他那个守寡的表妹,刘翠兰。
刘翠兰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腻人的:“哥,那娘们儿到底什么时候死啊?我都等不及了。”
“快了,快了。”是王建军的声音,他压着嗓子,却掩不住那股子兴奋,“医生都说没救了。我每天给她灌的那些‘好东西’,可不是白喝的。等她一蹬腿,布庄,房子,存款,就都是咱们的了。到时候,我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。”
“那两个小的呢?”
“他们懂什么?我说是病死的,就是病死的。到时候给他们点好处,还不得乖乖叫你妈?”
“哥,你真有本事。”
……
后面的话,我听不清了。
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,从头顶凉到脚心。
原来,我的病,不是意外。
原来,我掏心掏肺对待的丈夫,一直都在盼着我死。
原来,我这十年,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我气得浑身发抖,一口血喷了出来,染红了枕巾。
然后,我就死了。
带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,死在了那个冰冷的夜里。
二
再次睁开眼,我就回到了这里。
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的这一天。
墙上的日历,是我亲手撕的,日期清清楚楚。
就是这一天,王建军从外面回来,神神秘秘地对我说,他托人给我弄了点“好东西”,加在饭里,能补身子。
上辈子的我,还傻乎乎地问他是什么。
他笑着说,是秘密,只要我身体好,比什么都强。
现在我知道了,那“好东西”,是水银。
剧毒,却又无色无味,混在饭里,一点点地侵蚀我的身体,直到把我拖死。
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毒计。
王建军,你可真是我的“好丈夫”。
此刻,看着他僵在脸上的笑容,和那双死死盯着两个孩子饭碗的眼睛,我心里的恨意,如同翻江倒海。
“爸,你怎么了?”王丽年纪小,心思却尖,她察觉到了气氛不对。
王建军猛地回过神来,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声音都有些发颤:“没……没什么。爸是高兴,你们……你们后妈,知道疼你们了。”
他看向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警告。
他在怕。
他怕我真的让他的宝贝儿女,吃下这碗毒饭。
我心里冷笑。
怕了?
这才哪到哪。
王建军,你欠我的,我要你连本带利,一点一点地还回来!
“吃啊,怎么不吃?”我柔声催促着两个孩子,“是不是菜不合胃口?没关系,后妈明天给你们做红烧肉吃。”
王强和王丽对视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贪婪。
他们早就被王建军养歪了。
在他们眼里,我这个后妈,就是个外人,我的东西,就是他们家的东西,予取予求,是应该的。
王强胆子大些,他拿起筷子,就要扒饭。
“等等!”
王建军一声厉喝,吓得王强手一抖,筷子都掉在了地上。
“爸?”王强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爸,你干嘛呀!吓死我了!”王丽也抱怨起来。
王建军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他死死地盯着那两碗饭,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。
他不能说这饭有毒。
说了,就等于承认是他下的毒。
可他更不敢让他的心肝宝贝吃下去。
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看他怎么演下去。
只见王建军深吸一口气,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。
他一把抢过王强手里的碗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啪!
瓷碗碎裂的声音,清脆刺耳。
白花花的米饭,混着碎瓷片,撒了一地。
王强和王丽都吓傻了。
“建军,你这是干什么!”我“惊慌”地站起来,一脸无措。
王建军指着我,手指都在发抖,不是气的,是怕的。
“林淑芬!你安的什么心!”他恶人先告状,声音吼得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,“孩子们正在长身体,你就给他们吃这么点饭?你是想饿死他们吗!你这个恶毒的女人!”
他一边吼,一边飞快地把王丽碗里的饭也夺过来,倒进了地上的垃圾堆里。
做完这一切,他像是虚脱了一样,撑着桌子喘气。
我看着他拙劣的表演,差点笑出声。
真是难为他了,在这么短的时间里,想出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。
“爸,后妈给我们分了很多饭,都冒尖儿了。”王丽小声地辩解。
“你懂什么!”王建军回头冲她吼了一句,“大人说话,小孩别插嘴!”
王丽被吼得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说话了。
我看着这一地狼藉,心里一片冰冷。
王建军,为了保住你的秘密,你连亲生孩子都舍得吼,舍得冤枉。
你这颗心,到底是什么做的?
“建军,”我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,“饭,是你盛的。米,是你买的。你说我恶毒,我到底哪里恶毒了?”
我的目光,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,直直地刺向他。
王建军被我看得有些心虚,他避开我的眼神,嘴硬道:“我……我那是给你盛的!你身子弱,当然要多吃!可你呢?你转手就给了孩子!你安的什么心?是不是盼着我王家绝后!”
好大一顶帽子。
上辈子,他就是用这样一顶又一顶的帽子,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他说我不想生孩子,是怕有了自己的孩子,就不疼他的孩子了。
他说我不让他碰,是嫌弃他是个粗人。
他说我回娘家,是去告状,是看不起他们王家。
我百口莫辩。
因为我爱他,我在乎他的看法,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退让,一次又一次地委屈自己。
可现在,我不爱了。
他的任何一句话,都再也伤不到我。
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问:“王建军,家里的米,吃完了吗?”
他愣了一下,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。
“没……没完啊。”
“那不就行了。”我走到锅边,掀开锅盖,里面的米饭还剩大半锅。
我拿起碗,给自己,也给两个孩子,一人盛了一碗。
然后,我端着三碗饭,重新回到桌边,把饭碗放到他们面前。
“既然你觉得我给的少,那现在,你亲自分。”
我把筷子递给他。
“你来分,分到你觉得,既饿不死你的孩子,又不会让你王家绝后为止。”
我的语气,平淡无波。
可王建军的脸,却在一瞬间,变得惨白。
三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王建军握着那双筷子,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他看着面前的三碗饭,那眼神,不像是看饭,倒像是看三碗毒药。
哦,不对。
只有一碗是毒药。
不,现在,或许每一碗都是毒药了。
因为我当着他的面,把那碗毒饭倒回了锅里,然后又重新盛了出来。
天知道,哪一粒米,沾染了水银。
天知道,哪一碗饭,会要了人的命。
“爸,我饿。”王强揉着肚子,小声地嘟囔。
这一声,像是一根针,扎在了王建军紧绷的神经上。
他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死死地瞪着我。
那眼神里的怨毒,几乎要化为实质。
“林淑芬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他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。
“我想干什么?”我笑了,“我什么都不想干啊。我就是想安安稳稳地吃顿饭。建军,是你,不让我吃。也是你,不让孩子们吃。”
我顿了顿,拿起桌上的筷子,夹了一筷子炒鸡蛋,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。
“建军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
我看着他,眼神纯良又无辜。
“这米,是不是有什么问题?”
王建军的心,咯噔一下。
他的脸色,白了又青,青了又白,精彩纷呈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他色厉内荏地吼道,“米能有什么问题!这是我托人买的好米!”
“哦?”我拉长了语调,“既然没问题,那你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吃?你刚刚,为什么那么激动?”
我步步紧逼。
“我……我那是……”王建军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,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“你那是关心我,对不对?”我替他说了出来。
我脸上的笑容,越发温柔。
“我知道,你心疼我身子弱,想让我多吃点。可是建军,强强和丽丽也是你的孩子啊。你总不能为了我,就饿着他们吧?传出去,村里人会说闲话的。”
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,他要是否认,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。
王建军被我堵得哑口无言。
他看着我,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疑和审视。
他或许在想,眼前这个女人,还是他那个逆来顺受,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蠢媳妇吗?
怎么一夜之间,像是变了个人?
“爸,我真的饿了。”王丽也开始哼唧,甚至带上了哭腔。
两个孩子的催促,像两把锤子,敲在王建军的心上。
他进退两难。
他知道,今天这个局,我要是不点头,就破不了。
僵持了足足有五分钟,王建军终于败下阵来。
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颓然地垂下肩膀。
“行,吃,都吃。”
他拿起筷子,颤抖着,从三个碗里,各自扒拉了一小部分米饭,凑成一碗,放到了自己面前。
然后,他把剩下的两碗,推给了王强和王丽。
“吃吧。”他的声音,干涩沙哑。
他这是在赌。
赌那点水银,被稀释后,毒性没那么强。
赌他的孩子们,命大。
也赌我,不敢真的把事情闹大。
我看着他这番操作,心里冷笑连连。
虎毒尚不食子。
王建军,你比老虎,还要毒。
王强和王丽早就饿坏了,得了允许,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。
王建军端着那碗“大杂烩”,却没有动筷。
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。
他在等。
等我先吃。
只要我吃了,就证明我什么都不知道,今天的这一切,都只是一场巧合。
我迎着他的目光,坦然地拿起筷子,夹起一小口米饭,放进了嘴里。
我没有咽下去。
我只是含在嘴里,用舌尖细细地感受。
那股熟悉的,淡淡的金属腥气,再一次弥漫开来。
就是这个味道。
上辈子,它陪着我,走完了最后那段痛苦不堪的路。
我看到,王建军在我动筷的那一刻,明显地松了一口气。
他以为,他赌赢了。
他端起自己的碗,也开始大口地吃饭。
他要用行动证明,这饭,没问题。
一顿饭,吃得诡异又沉默。
两个孩子风卷残云,王建军和我,却都是食不下咽。
吃完饭,我像往常一样,起身收拾碗筷。
王建军却破天荒地拦住了我。
“放着吧,我来洗。”他说。
我看着他殷勤地把所有碗筷都收进厨房,甚至连地上的碎瓷片和米饭,都扫得干干净净。
我知道,他是在销毁证据。
可惜,太晚了。
就在他摔碗的那一刻,我已经趁着他背对我的时候,用手帕,偷偷包起了一小撮混着碎瓷片的毒米饭。
这,就是我的第一份证据。
王建军,我们的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
四
夜里,我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。
身边的王建军,呼吸均匀,像是已经睡熟了。
但我知道,他没有。
他的身体是紧绷的,耳朵也一定在时刻注意着我的动静。
他在提防我。
这很好。
我就是要让他提心吊胆,让他寝食难安。
我闭上眼睛,开始复盘我的人生,和我接下来要走的路。
首先,是离婚。
这婚,必须离。
而且,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离。
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。
我的嫁妆,这些年我投在王家的钱,还有我爹娘布庄的股份。
上辈子,我死后,王建军拿着我的死亡证明,以合法丈夫的身份,继承了我的一切。
他转头就卖了布庄,拿着那笔巨款,和刘翠兰在城里买了房,买了车,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好日子。
而我的爹娘,白发人送黑发人,思念成疾,没过两年,也相继去世了。
临死前,他们连女儿是被人害死的都不知道。
这辈子,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。
我要让王建军,净身出户!
我要让他,身败名裂!
我要让他,为他犯下的罪行,付出代价!
但这事,不能急。
我现在手里,只有一包米饭做证据。
这东西,送去检测,或许能验出水银。
可王建军完全可以辩解,说他不知情,是米本身有问题。
我需要更多的证据,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。
第二天一早,我起得比平时晚。
我走出房间的时候,王建军和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。
桌上是稀饭和咸菜。
见我出来,王建军立刻站起来,脸上堆着笑:“淑芬,醒了?锅里还给你留着稀饭,热着呢。”
他的态度,比昨天,甚至比以前任何时候,都要殷勤。
王强和王丽也破天荒地没有给我白眼。
王强甚至还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:“……阿姨。”
我心里冷笑。
看来,昨天王建军已经“教导”过他们了。
这是想用怀柔政策来麻痹我。
“我不吃了。”我淡淡地说道,“没什么胃口。我回娘家一趟。”
“回娘家?”王建军的脸色立刻变了,眼神里充满了警惕,“好端端的,回娘家干什么?”
“没什么,就是有点想我爹娘了。”我一边说,一边走进房间,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。
“那我陪你一起去。”王建军想也不想地说道。
“不用了。”我回头看了他一眼,“建军,你今天不是还要去建筑队上班吗?别为了我耽误了正事。”
我刻意加重了“正事”两个字。
王建军的脸色,又难看了几分。
他知道,我是在提醒他,他的工作,是我托关系找的。
我要是去我爹面前说点什么,他这份体面的工作,随时都可能丢掉。
他不敢赌。
“那……那你早去早回。”他最终还是妥协了。
“嗯。”
我拿着包袱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恶心了十年的家。
走到院门口的时候,我听到王丽在屋里问:“爸,她不会是去告状吧?”
王建军没有回答。
但我能想象到,他此刻的脸色,一定比锅底还要黑。
我没回娘家。
我拿着包袱,直接去了县城。
包袱里,是我所有的积蓄,还有我的身份证件,以及那包至关重要的毒米饭。
我先找了一家最偏僻的小旅馆住下。
然后,我去了县医院。
我没有挂号,而是直接找到了一个我认识的,在化验科工作的远房表哥。
我把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米饭递给他,对他说:“哥,你能不能帮我个忙,化验一下这里面,是不是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?”
表哥看我脸色苍白,神情凝重,也没多问,只说:“你放心,下午就给你结果。”
从医院出来,我又去了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店。
我买了一样东西。
一个当时非常时髦,也很昂贵的东西——录音机。
以及,好几盘空白磁带。
做完这一切,天已经快黑了。
我回到小旅馆,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。
王建军的软肋,有两个。
一,是他的名声。
他这个人,最好面子,最喜欢在人前扮演老实本分的好男人形象。
二,是他的那一对宝贝儿女。
只要拿捏住这两点,就不怕他不露出马脚。
傍晚的时候,我拿到了化验结果。
表哥的脸色很难看。
他把我拉到一边,压低声音说:“淑芬,这东西里,有大量的汞。就是咱们俗称的水银。这玩意儿是剧毒,你从哪弄来的?”
虽然早有预料,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,我的心,还是狠狠地沉了下去。
“哥,这事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,尤其是我家里人。”我抓住他的手,恳求道。
“这怎么行!这是要人命的东西!得报警!”表哥急了。
“不。”我摇了摇头,眼睛里是彻骨的寒意,“报警,太便宜他了。”
我要的,不是让他坐几年牢那么简单。
我要他,生不如死。
五
我在县城待了三天。
这三天,我哪也没去,就在旅馆里。
我在等。
等王建军自己乱了阵脚。
果然,第三天下午,我娘家布庄的伙计,找到了我住的小旅馆。
“大小姐,你可算让我们找到了!老板和老板娘都快急疯了!”
“我爹娘怎么了?”
“你不见了,王建军天天跑去铺子里哭,说你跟他吵架,离家出走了。说你是不是嫌弃他穷,不要他和孩子了。现在街坊邻居都在传,说林家大小姐嫌贫爱富,抛夫弃子。老板气得都病倒了!”
我闻言,心中怒火翻腾。
好一个王建军!
好一招恶人先告状,倒打一耙!
他这是想用舆论,用我爹娘,来逼我回去!
“你先回去,告诉我爹娘,我没事,让他们别担心。我明天就回去。”我冷静地对伙计说。
打发走伙计,我拿出录音机,按下了录音键。
我准备好了。
王建军,你给我设的局,现在,轮到我来破了。
第二天,我回到了村里。
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先去了村长家。
我到的时候,王建军正坐在村长家的院子里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。
“村长,你可得给我做主啊!我王建军哪里对不起她林淑芬了?我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,她倒好,说走就走,连个信儿都没有。我这几个晚上,眼睛都没合过啊!”
刘翠兰也在一旁,拿着手帕,假惺惺地给他擦眼泪。
“是啊,村长。我表哥这么老实的人,真是被欺负惨了。那林淑芬,仗着娘家有几个钱,就没把我表哥当人看。这日子,没法过了!”
院子里还围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,都在对着王建军指指点点,窃窃私语。
“我就说吧,城里小姐,哪能看得上咱们乡下人。”
“王建军也是倒霉,摊上这么个媳妇。”
我站在门口,静静地听着。
直到王建军哭诉的差不多了,我才提着包袱,走了进去。
“建军,我回来了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炸雷,在院子里炸开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齐刷刷地看向我。
王建军看到我,先是一愣,随即,眼中迸发出狂喜。
他以为,我服软了,是回来求和的。
他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,跑到我面前,想来抓我的手,脸上是失而复得的激动表情。
“淑芬!你可算回来了!你去哪了?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!”
他的演技,足以拿奥斯卡小金人。
我侧身躲开了他的手。
“王建军,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“什么?”
王建军脸上的表情,瞬间凝固。
不只是他,在场的所有人,都愣住了。
“林淑芬!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!”刘翠兰第一个反应过来,她指着我的鼻子就骂,“我哥对你那么好,你竟然要跟他离婚?你对得起他吗?”
“就是啊,淑芬,夫妻俩有什么话说不开的,怎么动不动就说离婚呢?”村长也开始和稀泥。
“是啊,淑芬,建军是个好男人,你可别犯糊涂。”
周围的村民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劝我。
在他们眼里,我,就是那个无理取闹,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恶人。
我没有理会他们。
我只是看着王建军,平静地重复了一遍:“王建军,我要跟你离婚。”
王建军的脸色,由红转白,由白转青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,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。
“为什么?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“没有为什么。”我摇了摇头,“日子,过不下去了。”
“过不下去?”王建军突然笑了,笑得有些狰狞,“林淑芬,你把话说清楚!我王建军,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?你要是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,这个婚,我不同意!”
他这是在逼我。
他笃定,我没有证据,不敢当着全村人的面,说出他下毒的事。
只要我说不出来,那我就是无理取闹。
到时候,他再扮演一个被抛弃的,委屈的丈夫形象,博取所有人的同情。
那我林淑芬,就真的成了全村的罪人。
“好,你想要理由,我给你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迎着所有人的目光,缓缓开口。
“第一,你,王建军,好吃懒做,不思进取。结婚十年,这个家,里里外外,都是我林淑芬在操持。你除了会说几句好听话,还会干什么?你现在建筑队的工作,是我托我爹的关系找的。家里的房子,是我拿我的嫁妆钱盖的。就连你身上穿的衣服,都是我一针一线给你缝的!你,就是一个靠着老婆吃软饭的!”
我的声音,清亮而决绝,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锤子,狠狠地敲在王建军的脸上。
他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!”
“我胡说?”我冷笑一声,“那我们来算算账。结婚时,我带了三千块钱的嫁妆,还有一台缝纫机,一辆自行车。这些年,我布庄的分红,每年至少有五百块。十年,就是五千块。再加上我平时做点针线活赚的钱。里里外外,我为这个家,花了不下八千块!王建军,你呢?你一个月工资三十块,十年不吃不喝,才三千六百块。你告诉我,咱们家这二层小楼,是拿什么盖的?你那一对儿女,上学吃穿,是花的谁的钱?”
我的一番话,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八千块!
在那个年代,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!
所有人的眼神,都变了。
他们看着王建军,眼神里不再是同情,而是鄙夷和审视。
王建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,他支支吾吾了半天,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。
因为我说的,都是事实。
“第二!”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,继续说道,“你,王建军,虚伪自私,表里不一!你当着外人的面,对我百依百顺,背地里呢?你纵容你的孩子欺负我,作践我!我给他们做的新衣服,转头就被剪刀剪烂。我给他们做的饭,他们往里面撒沙子!这些事,你敢说你不知道?”
“你问问你的好儿子,好女儿!我为了给王强治感冒,顶着大雪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镇上请医生,回来就病倒了半个月!我为了让王丽穿上花裙子,熬了好几个通宵给她做刺绣!他们呢?他们是怎么对我的?他们连一声‘妈’都吝啬于叫我!而你,王建军,你这个当爹的,说过一句公道话吗?你没有!你只会说,孩子小,不懂事,让我多担待!”
“王建军,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!你到底是把他们当孩子,还是把他们当成你拿捏我,磋磨我的工具!”
我的声音,已经带上了哭腔。
不是演的。
是上辈子积攒了十年的委屈,在这一刻,尽数爆发。
在场的许多妇人,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表情。
她们或许也曾经历过,或者正在经历着,这种后妈的辛酸和不易。
王建军的脸,已经彻底白了。
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。
他没想到,我竟然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全都翻出来,当着全村人的面说。
这些话,就像一把把刀子,把他伪善的面具,一层一层地剥了下来。
“第三!”
我抹了一把眼泪,眼神重新变得冰冷。
“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”
我看着王建军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:
“王建军,你想杀了我。”
轰!
这句话,比之前所有的指控加起来,还要震撼。
整个院子,瞬间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林淑芬!你疯了!”王建军终于爆发了,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,冲我怒吼,“你血口喷人!我……我什么时候想杀了你!村长,大家,你们都听听,这个女人疯了!她为了离婚,什么话都敢说!”
“我疯了?”我凄然一笑,“王建军,三天前,你是不是跟我说,你托人买了‘好米’,要给我补身子?”
王建军的心,猛地一沉。
“是……是有这回事!那是我关心你!这也有错吗?”他嘴硬道。
“那米,你还记得,是什么牌子的吗?在哪买的吗?”我追问道。
“我……我忘了!我就是托人随便买的!”王建军的眼神开始闪躲。
“是吗?”我从包袱里,拿出那张化验单,高高举起。
“王建军,你不用想了。我已经替你问清楚了。这米,没问题。有问题的是,你往米里加的东西!”
“这是县医院的化验单!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!我吃的那碗饭里,含有大量的汞!也就是水银!”
“王建军!你想用毒药,一点一点地毒死我!然后,好霸占我林家的家产,对不对!”
我的声音,凄厉如杜鹃啼血。
每一个字,都带着血和泪的控诉。
王建军看着我手里的化验单,整个人都傻了。
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,僵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他的脸上,血色尽褪,只剩下死人一般的惨白。
“不……不是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
他的辩解,苍白无力,连他自己,都不相信。
院子里,彻底炸开了锅。
“天哪!下毒?”
“王建军看着老实巴交的,心这么毒?”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啊!”
舆论,瞬间反转。
刚刚还对我口诛笔伐的村民,此刻,都用一种惊恐和鄙夷的眼神,看着王建军。
他成了过街老鼠。
“王建军!”
一声暴喝,从人群外传来。
我爹,带着我两个堂哥,拨开人群,冲了进来。
我爹手里,还拿着一根扁担。
他看到我,眼圈瞬间就红了。
“闺女!”
然后,他转过头,看着面无人色的王建军,目眦欲裂。
“王建军!你这个!我把我闺女嫁给你,你竟然敢这么对她!我今天打死你!”
说着,我爹举起扁担,就朝王建军的头上,狠狠地砸了下去。
六
场面彻底失控了。
我爹和我两个堂哥,像三头愤怒的狮子,对着王建军拳打脚踢。
王建军抱着头,在地上蜷缩成一团,像条死狗一样,哀嚎着,求饶着。
“爹!别打了!会打死人的!”我哭着上去拉架。
我不是心疼王建军。
我是怕我爹,为了这么个,背上人命。
村长和几个村民,也反应过来,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开。
王建军被打得鼻青脸肿,满脸是血,狼狈不堪。
他趴在地上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解。
他想不通。
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,到底是在哪里,出了纰漏。
我爹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他的鼻子骂:“王建军!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!我们林家,到底哪里对不起你!我闺女,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!”
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王建军还在嘴硬,“那化验单是假的!是她伪造的!是她林淑芬,不想跟我过了,故意陷害我!”
到了这个时候,他还在狡辩。
“陷害你?”我冷笑一声,从包袱里,拿出了我的秘密武器——录音机。
我按下了播放键。
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,一个熟悉的女声,从录音机里传了出来。
“哥,那娘们儿到底什么时候死啊?我都等不及了。”
是刘翠兰的声音!
王建军和刘翠兰的脸色,唰的一下,全白了。
“快了,快了。”
王建军那压抑着兴奋的声音,清晰地响起。
“我每天给她灌的那些‘好东西’,可不是白喝的。等她一蹬腿,布庄,房子,存款,就都是咱们的了。到时候,我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。”
……
录音的内容不长,但信息量,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,都石化当场。
如果说,之前的化验单,还只是物证。
那么这段录音,就是铁证!
是王建军亲口承认,他给我下毒的铁证!
“啊——!”
刘翠兰尖叫一声,转身就想跑。
被我眼疾手快的堂哥,一把抓住了头发,拖了回来。
“想跑?你这个毒妇!”
王建军,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,瘫软在地上,面如死灰。
他知道,他完了。
彻底完了。
“报警!马上报警!”村长反应过来,脸色铁青地对身边的人喊道。
谋杀亲妻,这在村子里,可是捅破天的大事!
很快,镇上的派出所就来人了。
王建军和刘翠兰,像两条死狗一样,被戴上手铐,押上了警车。
临走前,王建军回头,死死地看了我一眼。
那眼神,不再是怨毒,而是一种彻骨的,深不见底的恐惧。
他怕了。
他怕我,也怕他即将要面对的,法律的制裁。
闹剧,终于收场。
我爹扶着我,眼泪纵横。
“闺女,是爹对不起你。当初,爹就不该同意你嫁给这么个!”
“爹,不怪你。”我靠在他怀里,泪水,也终于决堤。
这两辈子积攒的委屈和痛苦,在这一刻,尽情地宣泄。
我终于,为上辈子的自己,报了仇。
七
王建军和刘翠兰的事情,在十里八乡,都传遍了。
大家都说,王建军是披着羊皮的狼,林淑芬是命大,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。
我爹怕我触景生情,当天就把我接回了娘家。
家里的二层小楼,被派出所贴了封条,成了犯罪现场。
王强和王丽,成了没人要的孩子。
王家的亲戚,躲他们像躲瘟神。
刘翠兰的家人,更是直接放话,就当没这个女儿。
最后,还是村委会出面,把他们送去了镇上的孤儿院。
我去看过他们一次。
隔着铁栅栏,两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,脸上脏兮兮的,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。
看到我,他们愣了一下。
王丽的嘴巴动了动,似乎想叫我。
但最终,还是什么都没说,只是低下头,玩着自己的衣角。
我心里,没有同情,也没有快意。
他们是可怜,但也可恨。
上辈子,我死后,他们拿着我用命换来的钱,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,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?
没有。
我听说,王强后来成了个小混混,打架斗殴,进了少管所。
王丽,则早早地辍学,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瘸子,换了五千块钱的彩礼。
那是他们的命。
与我无关了。
我的生活,也重新回到了正轨。
我回到了布庄,帮着爹娘打理生意。
我把王建军给我带来的阴影,一点点地从生命里剥离。
我开始学着,为自己而活。
半年后,王建军的判决下来了。
故意杀人罪(未遂),数罪并罚,判处无期徒刑。
刘翠兰,作为从犯,也判了十五年。
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我正在院子里晒布。
阳光很好,暖洋洋的,照在身上。
我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,长长地,舒了一口气。
一切,都结束了。
……
本以为,故事到这里,就该画上句号了。
可我没想到,十年后,我竟然会再次见到王建军。
那天,我去省城进货,在一个建筑工地上,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他穿着满是泥浆的工服,扛着一袋水泥,在脚手架上,步履蹒跚。
头发白了大半,背也驼了,脸上布满了风霜,又黑又瘦,像个小老头。
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里,偶尔闪过的阴鸷,我几乎认不出,他就是王建军。
他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,减刑了。
出狱后,他无家可归,只能在工地上打零工,勉强度日。
我们的目光,在空中,短暂地交汇。
他看到了我。
他浑身一僵,手里的水泥袋,砰地一声,掉在了地上。
他的眼神,很复杂。
有震惊,有羞愧,有怨恨,还有一丝……恐惧。
我没有躲闪。
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然后,微微地,对他笑了一下。
那是一个,胜利者的微笑。
然后,我转过身,踩着我的高跟鞋,头也不回地,走进了阳光里。
王建军,这辈子,你对我来说,已经什么都不是了。
你将在悔恨和贫困中,度过你的余生。
而我,林淑芬,将会带着我的新生,活得比谁都精彩,比谁都幸福。
这,就是对你,最狠的报复。
八
时间是最好的良药,它能抚平最深的伤口,也能冲淡最浓的恨意。
王建军的事情,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,虽然曾激起巨大的波澜,但湖面,终究会恢复平静。
我把所有的精力,都投入到了布庄的生意上。
八十年代末,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,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,对穿着打扮,也越来越讲究。
我抓住时机,不再局限于卖传统的棉布、的确良,而是从南方,引进了许多新潮的布料和款式。
雪纺、蕾丝、牛仔布……
我还请了城里的裁缝,在店里挂出样衣,教客人们怎么搭配。
布庄的生意,一天比一天红火。
没过两年,我就在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,开了一家分店。
后来,我又开了服装厂,创立了自己的品牌。
我成了十里八乡,有名的女强人,女企业家。
很多人给我介绍对象。
有踏实肯干的年轻干部,有头脑活络的生意老板,甚至还有丧偶的大学教授。
他们都很好。
但我都拒绝了。
不是因为王建军给我留下了阴影。
而是,我还没遇到那个,能让我心甘情愿,再次披上嫁衣的人。
我爹娘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却也不敢逼我。
他们总觉得,是我上辈子,亏欠了我。
这天,我刚从服装厂开完会回来,我娘就拉着我,神神秘秘地说:“淑芬,跟你说个事。”
“什么事啊,妈?”
“你还记得,你小时候,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个赵阿姨吗?”
“赵阿姨?”我愣了一下,随即想了起来,“哦,是那个后来跟着儿子,搬去北京的赵阿姨?”
“对对对,就是她!”我娘一拍大腿,“她儿子,叫赵卫国,你还有印象吗?比你大三岁,小时候总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,叫你‘淑芬妹妹’。”
我笑了。
“有点印象。怎么突然提起他了?”
“他回来了!”我娘的脸上,是掩饰不住的兴奋,“听说是在部队里当了大官,这次是回来探亲的。他也是一个人,还没成家呢!”
我一听,就明白了。
“妈,你又想给我做媒了?”
“什么叫又想!”我娘嗔怪地瞪了我一眼,“妈这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!我跟你说,卫国那孩子,我见过了,一表人才,说话办事,沉稳可靠,跟你,正合适!”
我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“妈,我现在挺好的,不想考虑这些事。”
“什么叫不想考虑!你都快三十了!”我娘急了,“听妈的,就见一面,就当是认识个朋友。你要是真不喜欢,妈以后再也不提了,行不行?”
话说到这个份上,我也不好再拒绝。
第二天,在双方家长的“精心”安排下,我和赵卫国,在县城新开的咖啡馆里,见了面。
他比我记忆里的样子,成熟了很多。
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肩膀上扛着闪亮的星,坐姿端正,眼神明亮。
身上有股军人特有的,刚毅正直的气质。
跟王建军那种,刻意伪装出来的憨厚,完全不同。
“淑芬妹妹。”他先开了口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笑意。
“别这么叫我了,叫我淑芬就行。”我有些不自在。
“好,淑芬。”他从善如流,“我听我妈说,你现在是咱们县有名的大老板了。”
“什么大老板,就是个小裁缝。”我谦虚道。
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
聊小时候的趣事,聊这些年的变化。
气氛,比我想象中,要轻松自然很多。
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,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,一上来就吹嘘自己多有本事,多有能耐。
他只是静静地听着,偶尔,会提出自己的看法。
他的见识很广,眼界也很开阔,很多我对生意上的困惑,他三言两语,就能点拨到关键。
不知不觉,一个下午就过去了。
临走时,他看着我,很认真地说道:“淑芬,我知道你过去的一些事。我只想告诉你,那不是你的错。你很好,你值得更好的人。”
那一刻,我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,轻轻地,撞了一下。
九
我和赵卫国的交往,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。
我们没有像时下年轻人那样,爱得轰轰烈烈。
我们的感情,更像是温水,慢慢地,渗透进彼此的生活。
他探亲假结束,回了部队。
我们开始通信。
他的信,很短,也很简单。
通常就是报个平安,问问我的近况。
字里行间,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踏实。
我的回信,就要长很多。
我会跟他聊生意上的事,聊我爹娘的身体,聊厂里发生的趣事。
我发现,我有很多话,想跟他说。
这种感觉,很奇妙。
一年后,他休假回来,向我求婚了。
没有鲜花,没有戒指。
他只是站在我面前,看着我的眼睛,认真地说道:“淑芬,嫁给我吧。我不能保证让你大富大贵,但我能保证,这辈子,我会用我的生命,来保护你,尊重你,爱护你。”
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,哭了。
我点头,用力地点头。
“我愿意。”
我们的婚礼,办得很简单。
没有大操大办,只是请了双方的亲戚,吃了顿饭。
婚后,我没有跟着他去部队,当一名随军家属。
我的事业在这里,我的根,也在这里。
他尊重我的决定。
我们成了那个年代,少有的“牛郎织女”。
他每年,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。
剩下的十一个月,我们都靠书信,来维系感情。
很多人不看好我们。
说这样的婚姻,不长久。
可我们,却甘之如饴。
距离,没有疏远我们,反而让我们,更加珍惜彼此。
我怀孕了。
是在我三十二岁那年。
是个女儿。
赵卫国休了产假,回来陪我。
那是我这辈子,最幸福的一段时光。
他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。
给我洗脚,给我按摩,半夜里起来给我做夜宵。
我看着他笨手笨脚地给女儿换尿布,唱着跑调的军歌哄她睡觉,常常会忍不住笑出声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,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,是这种感觉。
女儿满月后,他回了部队。
临走前,他抱着我,眼睛红红的。
“淑芬,辛苦你了。”
“不辛苦。”我笑着摇了摇头,“卫国,你放心,家里有我。”
我一个人,拉扯着女儿,经营着事业。
很累,但也很充实。
因为我知道,在遥远的北方,有一个男人,在牵挂着我,在为我们的未来,努力奋斗着。
我的心,是满的。
女儿五岁那年,赵卫国转业了。
他放弃了在北京更好的发展机会,选择回到了我们这个小县城,在武装部,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。
他说,他不想再让我和女儿,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了。
他说,他欠我们的,太多了。
从那以后,我们一家三口,才真正地,过上了普通人家的,安稳日子。
他每天下班,都会准时回家。
他会陪我一起做饭,会辅导女儿的功课,会陪着我,去江边散步。
他把我宠成了公主。
家里的家务,他抢着干。
我的事业,他无条件地支持。
我偶尔发脾气,他总是笑着哄我。
他说:“我媳妇,就该被宠着。”
我常常会想,如果,上辈子,我没有遇到王建军,而是直接遇到了赵卫国,那该多好。
可人生,没有如果。
正是因为经历了王建军那样的地狱,我才更懂得,赵卫国这样的天堂,有多么可贵。
十(尾声)
一晃,二十年过去了。
我的服装厂,已经成了省里有名的龙头企业。
女儿也长大了,大学毕业后,留在了上海工作,有了自己的生活。
我和赵卫国,都老了。
我的头发里,有了银丝。
他的眼角,也爬上了皱纹。
我们退休了,把厂子交给了专业的经理人打理。
每天的生活,就是养养花,溜溜鸟,跳跳广场舞。
平淡,却也幸福。
这天,我们去逛菜市场,遇到了一个捡垃圾的疯婆子。
她头发花白,衣衫褴褛,浑身散发着一股馊味。
她一边在垃圾桶里翻找着塑料瓶,一边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我的钱……我的房子……都是我的……”
很多人,都绕着她走。
我看着她,却愣住了。
那张布满污垢的脸上,依稀还能看出,年轻时的几分模样。
是刘翠兰。
她出狱了。
或许是牢狱之灾,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。
她疯了。
她看到我,也愣了一下。
浑浊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迷茫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
我没有回答。
赵卫国拉着我的手,轻声说:“淑芬,我们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
我点了点头,跟着他,转身离开。
我没有告诉他,那个疯婆子是谁。
也没有告诉他,我曾经,和她有过怎样的纠葛。
一切,都过去了。
那些恨,那些怨,早已在时光的冲刷下,变得模糊。
我的人生,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。
阳光下,赵卫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。
他的手掌,宽厚,温暖,充满了力量。
就像他这个人一样,给了我,一辈子的安稳和依靠。
我回头,看了一眼那个在垃圾堆里,喃喃自语的疯婆子,心里,一片平静。
王建军,刘翠兰。
你们用最恶毒的方式,结束了我的上一世。
却也用最惨痛的代价,成全了我的这一生。
我不知道,这算不算是,一种讽刺。
我只知道,重活一世,我没有辜负上天给我的这次机会。
我报了仇,守护了我的亲人,也找到了,我真正的幸福。
这就,足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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