极品上门女婿 (不吃鱼的猫儿)免费阅读最新章节_顶点小说
itomcoil 2025-10-27 14:59 1 浏览
陆成业要上京赶考,但没钱。
我典当了全部首饰,勉强凑够他的路费。
他许诺:“等我高中三甲,立马回来迎你过门。”
后来他中了探花,当了大官。
可直到我沦为乞丐,病死在大街上,也没等到他回来。
我的魂魄飘到京城,发现陆成业早已妻妾成群,儿孙满堂。
再睁眼,我回到他借钱那天。
“念念,我打算上京赶考。”
我按下滔天恨意,笑道:“好。”
1
“念念,你自是知晓的,我父亲早逝,家中仅余母亲与我相依为命。”陆成业神色黯然,低低诉道。
“母亲她,眼疾缠身,日常起居尚需人照料,又哪有余力供我上京赶考?”他眉头紧锁,满面愁容。
“所以念念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与忐忑。
我心如明镜,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,便直言道:“所以,你是想找我借些银钱,以助你上京赶考?”
陆成业闻言,垂下眼皮,神色有些尴尬:“堂堂七尺男儿,饱读圣贤之书,如今却为了银钱俗物求助于你,实在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又道:“但念念,你且相信我,此次上京,我定能高中。”
“待我高中之日,我定会第一时间归来,八抬大轿迎你过门,让你从此摆脱霍家人的冷眼。”他目光坚定,仿佛已看到了那日的辉煌。
“等我有了功名,做了官,你便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,说不定还能得个诰命夫人,光耀门楣。”他眼里闪烁着熠熠星光,仿佛那未来已触手可及。
上一世,我便是被这星光所迷惑,误以为那是他对我的深情厚意。
可直到我死,也没能等到他回来娶我,只等来了一纸绝情的书信。
我才恍然明白,他眼里的星光,从来都不是为我而亮,而是为他那璀璨的未来。
那些听起来甜蜜无比的许诺,原来全是他给我画的一张张大饼。
我按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心,往后退了一步,与他拉开距离,冷声道:“陆公子,还请慎言。”
“我幽居深闺,与你不熟,什么八抬大轿,什么过门,若是让旁人听了去,岂不污了我的名声?”我眼神坚定,不容置疑。
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,陆成业僵愣当场,急道:“念念,你我同窗多年,情谊深厚,怎么就不熟了?”
陆成业的父亲,乃是桃源郡有名的夫子,曾在霍府的私塾讲过几年书,德高望重。
陆成业每日便随着他父亲一同前来,与我们这些霍家子女一起进学,倒也相处融洽。
因着这层关系,陆夫子死后,霍家见他孤苦无依,没少接济于他。
所以,同窗情谊是真,彼此熟稔也不假。
但他却是个白眼狼,忘恩负义之徒。
上一世,我有眼无珠,错信了他,这一世,我定不会再当那冤大头。
“来霍府私塾念过书的人不少,我与陆公子,实在算不得熟络。”我淡淡说道,神色疏离。
陆成业的眼光闪了闪,似是想到了什么,笑道:“前番二小姐拉着我说了几句话,念念可是因此吃味了?”
他又竖起三根手指,指天发誓:“我心中只你一人,绝无二心,若有违背,天打雷劈!”
话没说完,霍小娥的声音便远远传来:“成业哥哥,你不用求她,我支持你!”
只见小娥提着裙子,自回廊那头款款走来,神色傲然。
她身着鹅黄色的软缎长裙,那上好的杭绸料子在阳光下泛着淡淡柔光,宛如仙子下凡。
裙摆绣了一圈浅粉缠枝莲,针脚细密又不张扬,更显她气质高雅。
头上的金玉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,发出悦耳的声响,耳朵上坠着的两颗珍珠浑圆亮泽,一看便知价值不菲。
这身打扮,乃是大家闺秀的标配,与我这头不饰物、穿青布襦裙的庶出女儿对比鲜明。
小娥是霍家嫡女,身份尊贵,而我却是庶出,地位低下。
在小娥眼里,庶出的女儿跟府里的丫鬟没什么区别,她唤我一声长姐,已是给足了我脸面。
从小到大,她处处压我一头,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才学品貌,她都要与我争个高低。
唯独在陆成业这里,她落了下风——因为小娥喜欢陆成业。
可她那张脸随了父亲,实在是不敢恭维,与陆成业心中的佳人形象相差甚远。
陆成业见了她向来避之不及,待我倒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。
为这,我没少被小娥磋磨,受尽了她白眼与冷语。
上一世,我倾尽所有助陆成业科考,也是想有朝一日能成为陆夫人,气死霍小娥,让她知道我霍念念也有出头之日。
可我非但没气死霍小娥,还害死了阿娘,让她含恨而终。
2
上一世,我痴痴苦等那陆成业,春去秋来,寒来暑往,硬生生拖大了岁数。
我这般模样,成了整个县城茶余饭后的笑话,众人皆对我指指点点。
父亲觉着我此举,实乃丢了霍家的脸面,恼羞成怒之下,逼我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。
我死活不肯,哭着哀求父亲:“爹,女儿心中唯有陆郎,怎能嫁与他人?”
父亲却铁青着脸,怒喝道:“你这不孝女,若不从,便滚出这霍家大门!”
最终,我被赶出家门,身无分文,无依无靠。
我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,离了家,毫无谋生手段,宛如折翼之鸟。
身上值钱的东西,一件件典当完后,我便流落街头,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乞丐。
可即便是当乞丐,我也没想过离开桃源郡。
只因我怕陆成业回来寻我,若我走了,他该何处找我?
一日,我饿得头晕眼花,在茶楼的泔水桶里捞吃食。
忽听里间的食客闲聊起来。
一人问道:“霍家那个妾被打死了你们可知道?”
另一人疑惑道:“哪个霍家?”
先前那人忙道:“城南开胭脂铺子的那个霍家。”
我心中一紧,城中开胭脂铺子的,只有父亲姓霍。
又听一人道:“霍家主母素有贤名,是良善之辈,怎会打死小妾呢?”
先前那人叹道:“嗐,不关主母的事儿。是霍老爷亲自打死的。”
一人追问道:“霍家大小姐你们知道吧?为了探花郎,死活不肯嫁,被霍老爷扫地出门。”
“她娘——便是那小妾,日日求情,惹恼了霍老爷,这才动了家法。”
“谁能想到那小妾的身子骨弱,二十大板还没打完呢,就断了气。”
我手中的蘸了潲水的馒头,“啪嗒”一声掉到地上。
我愣在原地,如遭五雷轰顶,整个人呆若木鸡。
喉头一甜,“哇”地呕出好大一口血来。
我喃喃自语:“阿娘?阿娘死了?”
又听一人道:“要说这霍家大小姐,也是个痴情人啊。等了陆探花二十几年,从黄花大闺女等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。却不知探花郎早在京城做了大官,娶了高门贵女,风光无限呐。”
陆探花?
是陆成业吗?
满城都知霍家大小姐钟情陆探花,为了他终生不嫁。
除了他,还能是谁?
可他真的娶妻生子了吗?
他不是说过会回来娶我吗?
当初,我典当了全部首饰给他做盘缠,满心期待他能高中。
每月省吃俭用,月例银子一文都舍不得花,还不分白天黑夜地刺绣赚钱,供他在京城吃住读书。
我眼睛都熬瞎了,他却娶了高门贵女吗?
心绪起伏太大,我承受不住,“哇”地又呕出好大一口血,昏了过去。
那之后,我便咯血不止,没多久便跟着阿娘去了。
“二小姐。”
陆成业的声音将我从上一世的悲痛中拉了回来。
他朝小娥行了个拱手礼,恭敬道:“见过二小姐。”
小娥红着脸,矮身一福,脆声道:“成业哥哥,不必多礼。”
起身便白我一眼,斥道:“长姐怎生给脸不要脸?成业哥哥虽家中贫困,却是有大才学的人。他来找你是你的造化和福气,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
我没接话,心说这福气你爱要你要,口中却道:“二妹所言极是,只是我无福消受。”
霍小娥将一大包银子塞到陆成业手中,又将头上的金玉簪子和那对珍珠耳坠一并取下来给他。
柔声道:“成业哥哥,你且安心科考,银子我来想办法。”
陆成业接了银子,朝小娥深鞠一躬,感激道:“成业惭愧,必不敢忘二小姐大恩。”
又朝我行礼:“亦不敢忘大小姐相助之情。”
我心中暗骂,亦是你爹啊亦是,往旁边让了让,不肯受他的礼,道:“陆公子言重了,你谢小娥便是,我可没帮你什么。”
霍小娥娇嗔道:“哥哥,你谢她作甚,她是个没心肝儿的,只有我,盼着哥哥早日高中,光耀门楣。”
“这些银子哥哥且先用着,待哥哥在京城安顿好,我再差人每月送银钱过来。”
“总之哥哥安心科考,别为了银钱之事烦心,吃穿用度都别委屈了自己。”
陆成业嘴角都快压不住了,强忍笑意道:“二小姐如此盛情,成业受之有愧啊。”
小娥娇羞地低了头,绞着手帕,小声道:“什么愧不愧的,我……我等你回来。”
言下之意,不言而喻。
陆成业的笑容僵在脸上,脸色比小娥的尊容还难看,却又不便发作。
但钱袋和首饰还在手里握着呢,他又不敢拒绝。
便又行了一礼,客套道:“二小姐厚爱,成业铭记于心,定当努力科考,不负所望。”
说罢便走了,脊背僵直,夹着屁股跑得飞快。
霍小娥的眼睛追着陆成业的身影,直到消失在拐角处。
她得意地看向我,道:“长姐不肯帮成业哥哥,等将来我做了状元夫人,你可别嫉妒得发疯。”
我轻笑一声,道:“那便提前祝妹妹,得偿所愿,与那陆公子举案齐眉,白首偕老。”
3
我未与霍小娥多做纠缠,一路脚步匆匆,小跑着回了院子——
只因我满心满念,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阿娘。
隔着几丛开得繁茂无比的绣球花,我瞧见阿娘正静静地倚在窗边,全神贯注地绣着花。
我扶着院门,缓缓站定,只觉心“咚咚咚”地跳个不停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“小姐,小姐……”追上来的桃丫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,“您跑得可真快呀,我都快追不上啦。”
阿娘听到动静,抬头望了过来,脸上浅笑着,朝我轻轻招手:“念儿回来啦,快过来。”
我吸了吸鼻子,转身走进里屋。
“呀,这是怎么了?怎么还哭起鼻子了?”阿娘见我这般模样,赶忙放下手里的绣绷子,起身迎了过来。
我扑进阿娘怀里,边笑边哭,嘴里不停地喊着:“阿娘,阿娘……”
“不是去见陆公子么?怎么哭了?桃丫,小姐这是受什么委屈了?”阿娘一脸担忧,看向桃丫问道。
桃丫赶忙说道:“陆公子找小姐借钱,被二小姐抢了先……”
“好端端的,他找小姐借钱做什么?”阿娘眉头微皱,疑惑地问道。
“说是要上京赶考。”桃丫如实答道。
阿娘轻轻拍着我的背,轻声安抚道:“就为这?也不至于哭鼻子呀。你要是有心资助陆公子,一会儿让桃丫给他送些钱便是。多大的姑娘了,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哭呢。”
我本想说,我并非是为陆成业哭,而是再次见着阿娘,这满心的欢喜与思念,实在情难自抑。
可我抽噎得太过厉害,半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阿娘会错意,唤道:“桃丫,取十两纹银包好,一会儿给陆公子送去。”
十两?
那可是阿娘一年的月例银子啊。
“不!”我赶忙阻止道,“不能动您的体己钱。”
“傻丫头,陆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,他又肯吃苦,科考一定会榜上有名。况且你们彼此有意,现在我们资助他,将来……”阿娘耐心地劝说着我。
可我心里清楚,将来他背信弃义,我被撵出家门,您还会被活活打死。
我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揭穿陆成业的真面目。
“这些事您就别操心了,我自有安排。”我坚定地说道。
翌日一早,我带着全部首饰到了当铺,换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。
这沉甸甸的布包拿在手中,我心里都踏实了几分。
“霍念念,你典当首饰干什么?家里短你吃喝了么,犯得着典当首饰?”
我回头一看,只见霍小娥抱着手臂,一脸嫌弃地看着我。
陆成业和她站在一起的。
和小娥的嫌弃不同,陆成业脸上满是激动:“念念,你典当首饰,是为了资助我科考吗?你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对吗?”
我眉头一皱,说道:“你想多了。”
陆成业却像听不懂人话似的,上来就抓住我的手:“我没有想多,念念向来待我好。从前读书时,起大早去东市排队,只为给我买一份热腾腾的糕点。所以你昨日只是嘴硬,心里仍是装着我的对吗?”
此时街上商铺林立,往来的人很多。
陆成业明晃晃地抓着我的手,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,对我指指点点。
“那不是霍家小姐么,怎么跟陆秀才拉拉扯扯……”
“听说是小娘养的,没规矩倒也正常。”
我猛地甩开陆成业的手,提高了嗓音:“陆公子你干什么,我跟你不熟,请自重!”
“念念,我......”陆成业还想过来拉我。
这时,有人一把将他推开。
“大小姐说了跟你不熟,听不懂人话吗?”来人身材魁梧,嗓音浑厚,陆成业被他推得一踉跄,险些跌倒在地上。
是沈默。
看到他,我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。
4
沈默,乃霍府家生之奴,自幼伴我左右。
彼时年幼,常与他一同嬉戏,情谊颇深。
“沈默,快来追我呀!”我笑着跑开。
“小姐,莫要跑远,当心摔着。”他跟在后面,关切呼喊。
然岁月流转,他于府中养马驾车,我则幽居闺阁,渐行渐远。
偶有出府乘车,遇沈默当值,他总是垂眉低目,不敢直视于我,麦色肌肤涨得通红。
“沈默,你怎的不抬头看我?”我故作娇嗔。
他慌乱抬头,又迅速垂下:“小……小姐,奴才不敢。”
忆及前世,我被逐出霍家,流落街头为丐,他屡次接济于我。
“小姐,这吃食您拿着,莫要饿着了。”他递来食物,满脸关切。
“陆成业非良人,小姐还是跟老爷认个错吧,便是嫁给老鳏夫,也强过当乞丐啊。”他苦口婆心相劝。
然我彼时痴傻,竟将他带来的吃食扔了他一身,啐道:
“滚!陆郎说了会来娶我,他定会守信!”
后来,我病死街头,是沈默为我收尸,将我葬于阿娘坟旁。
他于我坟前守了一日一夜,哭了一日一夜。
“若我当初厚着脸皮求娶你,老爷或许就不会将你许给老鳏夫了。”
“若老爷未将你许给老鳏夫,你便不会被逐出家门,横死街头。”
“是我无能,连你的命都救不了。”
“若有来生,念念,我定会好好护着你,便是豁出性命,也在所不惜。”
直至那时,我才知晓,原来沈默一直心系于我。
只因身份卑微,他不敢表露心意。
头七过后,沈默孤身赴京,于陆成业府外守候数日,终得杀他之机。
沈默自幼习武,英勇无双。
“陆成业,你今日必死无疑!”他挥刀而上。
然他孤身一人,对方人多势众。
一击未中,失了先机,被陆成业的护卫乱刀砍死。
“狗奴才,竟敢推成业哥哥!”霍小娥指着沈默的鼻子骂道。
沈默低头挨骂,眉眼垂顺,然挡在我面前的身形却纹丝未动。
“回二小姐的话,陆公子对大小姐不敬在先,奴才只是不想外男坏了霍家女眷的名声。”他言辞恳切。
霍小娥闻言,虽欲辩驳,却也无言以对:“牙尖嘴利的狗奴才,回去再收拾你!”
“沈默。”我颤抖着嗓音唤他。
他转身看我,只一眼,脸皮便涨得通红,飞快低下头去,不敢再看我。
“小姐,奴才……奴才来晚了。”他声音哽咽。
我抬手虚虚一扶,柔声道:“不晚,一点也不晚。”
陆成业在一旁冷笑:“念念,你同我生疏,就是为了这个马夫?为了一个卑贱的奴才?”
我冷眼看他,怒道:“凭你,也有脸说他卑贱?”
“念念,你怎会如此维护一个外男?”他满脸不解。
“外男?陆公子怕是读书读傻了吧?沈默乃霍府家生子,你才是外男。”我冷冷回应。
陆成业浓黑的眉毛拧成一团:“你,你怎么……”
我言辞犀利,他竟一时词穷。
霍小娥见状,跳出来帮腔:“光天化日之下和马夫眉来眼去,霍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!你等着,我这就回家告诉父亲母亲!”
5
我甫一踏入家门,将那银子妥帖收好,便见嬷嬷匆匆而来。
“大小姐,主母有请,特命奴婢前来唤您。”嬷嬷微微欠身,说道。
阿娘闻声,慌忙站起身来,脸上满是担忧之色:“主母为何突然传念儿过去?所为何事啊?”
嬷嬷面色如常,毫无波澜:“奴婢实在不知,主母并未告知。”
我朝阿娘展颜一笑,轻声宽慰道:“阿娘莫要忧心,女儿去去便回,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说罢,我迈开步伐,朝着主母的院子走去。
刚踏进主母的院子,便瞧见沈默双手被反绑着,直直地跪在门口。
主母端坐在屋内,神色威严,嗓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:“沈管家,你与你媳妇皆是霍府用了多年的人,怎的连自家儿子都管教不好?”
沈管家一听,连忙一叠声儿地告饶:“老奴教子无方,实乃罪过,愿领责罚,还望夫人开恩,夫人开恩啊!”
隐约间,还能听到女人的哭声,想必是沈母了。
我听着这阵仗,心中暗道:今日这关怕是不好过了。
我忙对身旁的桃丫耳语道:“桃丫,你瞅个空子,赶紧去请父亲过来。”
桃丫机灵地点点头,瞅准时机,悄悄溜了出去。
而我则快步走进里屋。
“给主母请安。”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。
主母眼皮都未抬一下,耷拉着眼皮看了我半晌,才冷冷道:“跪下。”
声音虽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
我依言从善如流地跪了下来。
“念姐儿,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?”主母目光如炬,盯着我问道。
“还请主母明示,女儿实在不知。”我伏低了身子,趴跪在地上,恭敬地回应道。
主母冷哼一声,道:“若不是小娥亲眼所见,我竟不知,你平日里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。”
“光天化日之下,竟与马夫拉拉扯扯、眉来眼去,霍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!”
不愧是小娥的生母,连骂我的话都如出一辙。
我再次伏低身子,声音带着一丝委屈:“主母明鉴,女儿实在是冤枉啊。”
小娥在一旁指着我的鼻子,大声说道:“你还敢狡辩!你和沈默在大街上手拉着手,两两相望,含情脉脉,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,成业哥哥也看到了的,怎么就冤枉你了?”
主母闻言,看向站在角落里的陆成业,问道:“陆公子,小娥所说,可都是真的?”
我这才注意到,陆成业竟明晃晃地站在角落里旁听。
内宅家事,他竟如此参与,这娘儿俩是真没把他当外人。
陆成业和我对视一眼,心虚地低下头,支支吾吾道:“回伯母的话,二小姐说的……确有其事。但,拉手和含情脉脉,似乎,似乎……有些言过其实了。”
小娥一听,顿时急了,跺着脚道:“成业哥哥!我知你素来与长姐交好,想维护长姐的名声。可当着母亲的面,还请成业哥哥实话实说。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,哥哥指出长姐错处,长姐才能改进不是吗?”
陆成业看看我,又看看小娥,神色有些犹豫,最终含糊道:“大小姐的举止,确实,确实有些不妥。”
“啪——”
一只茶盏猛地砸到我头上。
额角顿时传来一阵剧痛,我下意识地一摸,指尖满是殷红的鲜血。
鲜血混着滚烫的茶水,顺着脸颊流下,打湿了我的鬓发和衣裙。
“念儿!念儿!”
阿娘不知何时已经冲了进来,扑到我身边,用手帕紧紧捂着我额角的伤口,眼中满是心疼与焦急。
“娘,你怎么来了?快回去,这里危险……”我强忍着疼痛,说道。
阿娘却紧紧抱着我,哭着对主母道:“主母息怒,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,求主母饶恕念儿,责罚奴婢吧。”
主母冷哼一声,道:“你以为自己逃得掉?一个不知检点,一个教女无方,今日便一并罚了!来人——”
话未说完,只听父亲的声音自门外传来:“什么事惹得夫人发这么大脾气?”
父亲带着随从,大步走了进来。
6
父亲瞧见满地碎瓷片,又见我额角血迹斑斑,眉头瞬间紧蹙,急声道:“怎的砸到脸上了?这若破了相可如何是好?”
我心中暗忖:不能砸脸,砸别处便使得了?
面上却是不动声色,只冷哼一声。
此时,小娥忽地开口,声泪俱下:“老爷,非是妾身脾气暴躁,实在是念姐儿行事糊涂,竟与家中车夫沈默暗通款曲,于大街之上拉拉扯扯,妾身这才气愤难当,动了怒火。”
“车夫?沈默?”父亲闻言,嗓音陡然拔高八度,怒喝道:“究竟是怎生一回事!”
小娥忙不迭添油加醋,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,直气得父亲当场摔了手中茶杯。
“岂有此理!”父亲怒不可遏。
我忙俯下身去,重重磕了个头,恭声道:“父亲明鉴!女儿与沈默清清白白,绝无私情!所谓兼听则明,偏听则暗,父亲亦不可只听妹妹一面之词。”
沈管家亦忙上前,躬身道:“老爷明察秋毫,默儿素日里老实本分,连与姑娘多说一句话都不敢,何来胆子敢对大小姐不敬?”
父亲虽对阿娘与我并不看重,然却是个明理之人。
沈管家又是他的心腹,所言自有几分分量。
父亲沉吟片刻,道:“沈默乃老夫看着长大,确是个老实人。念姐儿,你且说来。”
我忙应道:“回父亲的话,今日女儿至当铺典当首饰,偶遇二妹妹与陆公子。”
“陆公子不由分说,上前拉拽女儿,言道女儿典当首饰,乃是为他筹措上京之盘缠。”
“女儿百口莫辩,又挣脱不开,沈默见状,护主心切,又为顾全霍家女眷名声,这才动手推了陆公子。”
“二妹妹身为云英未嫁之闺阁女儿,非但不避嫌,反公然站在陆公子那边,扬言要责罚沈默,还要向父亲母亲告状。”
言罢,我又重重磕了个头,道:“女儿所言,句句属实,望父亲明察!”
跪在门口的沈默亦重重磕了个头,高声道:“大小姐所言,句句属实!奴才愿以死明志!”
“胡说!”霍小娥闻言,跳将起来,指着我的鼻子,怒道:“你明明拉了沈默的手!”
我冷哼一声,问道:“那敢问妹妹,我是用哪只手拉的沈默?是戴镯子的右手,还是戴串珠的左手?”
霍小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,道:“右手!”
我冷笑一声,捞起袖子,露出右手手腕,道:“二妹妹你可看清楚了,我的手上并无镯子。”
霍小娥嘴皮子动了动,又道:“左手!是左手!而且,你的左手并未戴物!”
我闻言,又是一声冷笑,翻出左手手腕,道:“错矣!我的左手手腕上,戴着阿娘为我求的平安符。”
“那你们,你们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,又作何解释!”霍小娥犹自不甘,怒道。
“含情脉脉?”我挑眉道,“我看一眼护主有功的下人,便是含情脉脉?如此说来,二妹妹你青天白日与外男在大街上溜达,岂非亦是含情脉脉?当着众人之面,一口一个成业哥哥地喊,岂非亦是含情脉脉?将金玉簪子与珍珠耳坠赠与陆公子,又岂非亦是含情脉脉?”
7
一连串急切且迭起的追问声,如潮水般涌来,直令小娥阵脚大乱。
“扑通”一声,她双膝重重跪地,急声辩道:“爹爹,女儿绝无此等行径啊!”
主母见状,恨铁不成钢地狠睨她一眼,以眼神示意她莫要再言语。
“念儿姐,当真是好一张巧嘴,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。”主母冷冷道。
“主母明鉴,女儿所言句句属实。”我昂首直视主母,正色道,“昨儿个陆公子刚收了妹妹一包银子,一支金玉簪子,还有一对珍珠耳坠。陆公子,您说可是如此?”言罢,我抬眸看向陆成业。
当着这诸多人的面儿,将此事挑明,陆成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仿佛下一刻便要滴出血来。
他忙上前,朝着父亲与主母恭敬行礼,道:“伯父伯母,大小姐所言确是事实。二小姐昨日确实赠与晚辈一些金银首饰,权作上京科考的盘缠。但请伯父伯母明鉴,晚辈向来视二小姐如亲妹妹一般,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举。”
“亲妹妹”这三个字,着实耐人寻味。
小娥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,主母的脸色亦是极为难看——
陆成业这分明是不想娶小娥啊。
父亲何等精明,大概已然猜到事情真相,心中也明白今日之事乃是小娥与陆成业做得不对。
可他本就有意招陆成业为上门女婿。
毕竟商贾之家的女儿,能嫁给读书人,那可是顶好的事儿。
父亲不愿训斥小娥与陆成业,于是便开始和稀泥,试图将此事轻轻揭过。
“成业要上京?”父亲故作关切地问道。
“回伯父,晚辈不日便要启程上京参加科考。”陆成业忙躬身答道。
“此乃好事一桩,夫人明日再取些银子赠与成业,权作盘缠。”父亲看向主母,吩咐道。
“恰好老夫有一旧相识,在京城开学堂。老夫可与你书信一封,举荐你去他那儿做个教书先生,如此一来,你在京城的生计便有着落了。”父亲话锋一转,言下之意,是不打算资助陆成业在京城的生活开销。
陆成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极为难看。
以我对他的了解,他此刻定然想说,去做教书先生会耽误他科考。
可他不敢直言,只能强忍着心中不满,拱手致谢道:“多谢伯父美意。”
“至于今日之事,”父亲抬手敲了敲桌面,沉吟片刻后道,“姊妹之间吵架,各执一词,说到底不过是家事罢了。”
陆成业甚是乖觉,顺着父亲给的台阶便下了,忙道:“是成业不懂规矩,原是想替二位妹妹证言,却忘了自己是个外男,实在不该掺和。成业告退,还望伯父伯母莫要怪罪。”
父亲端起茶杯,轻轻撇了撇茶沫,道:“便不留你用膳了。”
陆成业又行了一礼,而后快步退了出去。
待他一走,父亲便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摔,“砰”的一声,在场诸人纷纷吓得一哆嗦。
主母忙道:“老爷息怒,这事儿也不全怪小娥。”
“哼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!”父亲怒目圆睁,厉声道,“即便那陆成业是个有潜力的,也不能如此上赶着去巴结!给银子也就罢了,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青天白日里跟外男在街上溜达成何体统?”
小娥眼里包着泪花,瘪瘪嘴,欲言又止,终究不敢说话。
父亲又指了指我,斥道:“还有你!为父看你平日里是个懂事的,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巧言令色了?就算你亲妹做得不对,那也不能在大街上同她争执,旁人看了,岂不笑话我们霍家没家教?”
“我没跟二妹妹争执,是她指着我鼻子骂。”我昂首挺胸,毫不畏惧地辩道。
“还敢顶嘴!”父亲大吼一声,怒不可遏,“你好端端的,去典当首饰做什么?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?”
话音刚落,他下意识看了眼我身上的青布襦裙,又隐隐觉得自己这般斥责似乎有些理亏。
是啊,可不就是缺我吃少我穿了啊。
“阿娘生辰在即,念儿想给阿娘买一枚金簪。”我眼眶微红,轻声说道。
主母和小娥皆是衣着华贵,光彩照人,而我和阿娘却朴素得如同府里的下人一般。
父亲自知理亏,便放软了声音,道:“往后想要什么可以同为父讲,犯不着变卖首饰。”
“今日之事到此为止,赶紧回去包扎伤口吧。”父亲摆了摆手,说道。
小娥却仍不依不饶,道:“那沈默怎么办?爹爹,他每回看到长姐就脸红,他绝对对长姐有歪心思!”
沈默闻言,忙跪地,急声道:“老爷明鉴,奴才不敢对大小姐有丝毫不敬。”
父亲想了想,道:“今日你虽是护主心切,却也多多少少影响了姑娘们的名声。自去领十个板子,出府去吧。”
沈管家见状,想上前求情,却被他媳妇儿紧紧拉住了。
老两口忙朝着父亲磕头,道:“多谢老爷开恩。”
8
沈默出府那日,天色微明,我便匆匆起身去寻他。
我手中紧攥着典当首饰换来的银子,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开口。
“小姐这是作甚?”沈默见我将钱袋子递向他,赶忙要将钱袋子还我。
我急忙按住他的手,说道:“先听我说。”
只见素白的手按在沈默略显粗糙的手腕上,他似被电击般浑身一颤,脸颊瞬间泛起红晕。
我险些没忍住,笑出了声。
这家伙对我的心思如此明显,上辈子我怎就愣是没察觉呢?
“可还记得顾淮,顾大人?”我问道。
“当然记得,赠炉之恩,沈默铭记于心,从未敢忘。”沈默连忙答道。
多年前,陆夫子曾在霍府设坛公开论道。
整个桃源郡的学子皆可前来辩论、切磋。
顾淮亦在其中。
那日,大雪纷飞,顾淮见沈默衣衫单薄,便将自己的暖炉赠予了他。
虽仅有一面之缘,沈默却感念至今。
“小姐,您提及顾大人,所为何事?”沈默面露疑惑。
“他后来从军,在镇南王麾下效力,如今已是百夫长,你可曾听闻?”我问道。
“略有耳闻。”沈默点了点头。
“若我要你南下,投靠顾大人,你可愿意?”我问道。
“啊?”沈默瞪大了眼睛,满脸不解,不知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但他仍坚定地答道:“只要是小姐吩咐的,沈默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我抿着嘴,笑意悄然滑入眼底,说道:“前几日,我做了一个梦,梦中一位老神仙告诉我,明年南蛮来犯,顾大人以一当十,立下赫赫战功,一步步走上将军之位。”
这自然不是梦,而是上一世真实发生之事。
“你若信我,便南下从军,跟随顾大人,或许能立下战功。若你争气……”
我低了头,俏脸微红,说道:“若你争气,混个一官半职,便是我父亲也得高看你一眼。只是战场凶险,你可害怕?”
沈默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,眸光闪烁,说道:“我不怕死,我只怕小姐受委屈。若能、若能……”
他嘴笨,不知如何表达,但我已明白他的心意。
“别说是从军了,哪怕是刀山火海,我也要去闯一闯。”沈默目光坚定。
我将钱袋子往他手里一塞,说道:“那就南下,争取早日出人头地。”
沈默郑重点头,说道:“好,但钱我不要。小姐和姨娘的日子本就不好过,这些钱你留着傍身。”
“此去边疆路途遥远,没有钱你怎么办?”我担忧道。
沈默嘿嘿一笑,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,说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有的是力气和手段,何愁没饭吃。小姐只需照顾好自己,不必为我担心。”
男子汉大丈夫,有的是力气和手段,何愁没饭吃。
是啊。
陆成业虽有学问,卖字也好,教书也罢,总能赚到银子。
可他却心安理得地吸我的血,享受我的供奉。
真不是个东西。
沈默走后不久,陆成业也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。
我天天陪着阿娘绣花品茶,闲话家常,日子倒也过得惬意。
阿娘的绣工在桃源郡是出了名的精湛。
可惜我没能继承阿娘的好手艺,手笨得很,绣得难看不说,还时常扎到手。
几天下来,十根手指头都被纱布缠得如同萝卜一般。
上一世,我便是忍着疼痛,日夜苦熬,赚钱供陆成业读书。
一想到他拿着我的血汗钱在京城攀龙附凤,我就觉得自己愚蠢至极。
阿娘替我换药时,笑着打趣我:“打发时间的乐子多了去了,不会女工就别勉强。”
“不是想打发时间,是想陪着阿娘。”我依偎在阿娘身旁。
阿娘莞尔一笑,说道:“难得你有这份孝心。既然女工学不好,不如阿娘教你医术?”
“医术?”我眼前一亮,问道:“您还会医术呢?”
“你姥爷在世时是铃医,阿娘小时候跟着你姥爷走街串巷地给人瞧病,略懂一些。”阿娘说道。
“那感情好呀,学医可比绣花有用多了!”我兴奋道。
阿娘将姥爷留下的医书笔记递给我。
她在窗边绣花,我在一旁看书,没多久便将医书的内容熟记于心。
我又让桃丫去寻了些医书典籍回来,潜心研读,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。
兴之所至,我还缠着阿娘和桃丫给她们把脉,望闻问切,有模有样。
偶尔霍小娥来寻麻烦,都被我不软不硬地怼回去,她慢慢也就不再搭理我了。
日子平淡如水,岁月静好如初。
这一日,我正于房中闲坐,忽有下人呈上沈默的来信。
我忙不迭地拆开,但见信中言道,他已顺利投靠顾淮将军,于军中渐渐站稳了脚跟。
我心下欢喜,当即研墨铺纸,给沈默回信。
我提笔写道:“沈默,你可知我近日趣事?我本欲学绣花,奈何手笨如拙,绣得那花儿猫儿皆不成形,索性弃了绣针,改学医术,此事说来,倒像是个笑话。”
我又絮絮叨叨写了许多细碎琐事,诸如近日天气如何,家中花草长势,末了又叮嘱他:“边疆苦寒,你务必照顾好自己,莫要冻着饿着。”
如此这般,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,方觉心意尽表。
次日,我早早起身,采买了许多吃食,有香甜的糕点,有酥脆的果脯,皆是我精心挑选的。
我携了这些吃食,与信一同送往驿站,托驿差务必带去边疆给沈默。
桃丫在一旁,忽道:“姑娘真是有心,只是这些糕点,到了京城,怕是要坏了罢。”
我闻言一笑,道:“桃丫,你怎知我是送去京城的?”
桃丫一愣,道:“啊?不是给陆公子的吗?”
我冷哼一声,道:“他也配?”
“京城何等繁华,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有?我送这些没用的东西,还不如送银子实在呢。”
话音未落,霍小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。
她手里拿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,递给丫鬟,示意她去寄信,然后抱胸站定,吊着眼皮看我,道:“哟,姜姐姐,倒是大方得很呢。”
我瞄了眼她的钱袋,笑道:“妹妹倒是真大方,这些银子,怕是你全部的月例吧?”
霍小娥脸色一变,道:“要你管。”
我淡淡一笑,道:“我并不想管。”
说罢,我欲带着桃丫离开,却被霍小娥叫住。
她得意洋洋地道:“姐姐还不知道吧?成业哥哥每月都会给我写信,他说了,等他高中就回来接我上京享福呢。”
我故作惊讶,道:“是不是还说等他有了功名做了官,还能给你谋个诰命夫人当当?”
霍小娥没接话,脸色却难看至极。
我心中暗笑,被我说中了罢。
他哄人的话术就不能换一换么?总是这些陈词滥调。
霍小娥又道:“成业哥哥上京这么久,半个字都没捎带给你。所以长得好看又如何,成业哥哥还不是选了我,哼。”
我闻言,心中一阵恶心。
其实陆成业给我来过一封信。
信中他诅咒发誓说他对霍小娥没有心思,那日在父亲母亲面前帮她说话,是因为嫉妒,嫉妒我替沈默出头,却对他冷若冰霜。
他还说不论霍小娥怎么待他,他心里都只有我。
我强忍着恶心看完了他的信,回复他若是再敢给我写信,我就拿给霍小娥看,断了他的财路。
自那之后,陆成业便再没来过信了。
我笑道:“妹妹和陆公子倒是佳偶天成,祝你们早日结成良缘。”
霍小娥冷哼一声,道:“算你识相。”
几个月后。
我的医术略有精进,闲来无事便照着姥爷的笔记调制药膏。
那药膏治疗跌打损伤、促进伤口愈合,竟出奇地有效。
沈默在军中也混得风生水起,一次机缘巧合,他驯服了一匹汗血马,镇南王大喜,提携他做了百夫长。
他隔三差五就给我来信,比写给他爹娘的家书还勤。
我和沈默的情意愈发深厚,只是彼此都没点破那层窗户纸。
这一日,桃丫悄悄将一封信塞给我,压低了声音,道:“小姐,听驿站的人说,南边儿打仗了。”
我拆信的手一滞,道:“南蛮打过来了?”
桃丫点点头,道:“正是。”
我蹙眉道:“不对啊,还没开春,怎么就打起来了?明明……”
桃丫疑惑道:“明明什么啊小姐?”
我心中暗惊,上一世明明是昌隆九年秋才开始打仗的,这一世怎么提前了?
我麻利地拆开沈默的信。
和以往厚厚的一沓信纸不同,这一次的信只有短短几行字:
“南蛮蠢蠢欲动,恐不日便要打仗,战火一起,附近的城池难免生乱。默记得小姐院中有一枯井,可暗中寻人挖一地道,直通府外。若城中起乱,可做藏身之处。珍重,珍重。”
沈默的担忧不无道理。
上一世战事最胶着时,南蛮军队迫近了桃源郡。
兵临城下时,是顾淮将军神兵天降,击退了南蛮兵。
可如今南蛮提前来犯,战事的走向会否不同?
若是流寇进城,那桃源郡可就难有安宁了。
桃丫道:“这几日城中巡逻的官兵都多了起来,南蛮人真的会打到桃源郡来吗?”
我沉吟片刻,道:“说不准。”
我长叹一声,取了笔,在信纸上写下“盼君归”三个字。
世道维艰,我只愿沈默能平平安安。
9
那信,乃是沈默寄来的最后一封。
自那之后,便再无他的音讯。
再次得知他的消息,竟是从茶楼酒肆的闲谈中听闻——
“你们可听说了?那沈默骁勇无比,和顾淮一同大杀四方,如今成了镇南将军的左膀右臂呐!”
“可不是嘛,听说两人皆是桃源郡人士,这英勇事迹啊,在城中那是广为流传。”
桃源郡的百姓们,皆以与有荣焉,就连那郡太守,也觉脸上添光不少。
而我父亲,在听闻沈默的功绩后,却陷入了惶恐之中——
当初,沈默可是挨了板子,被他撵出府去的。
用膳之时,父亲状似无意地问我:“念儿,你同那沈默……啊不,如今该尊称一声沈大人。为父记得,你同他小时候常常玩在一处,他可是对念儿有意?”
我微微垂眸,轻声答道:“女儿与沈大人虽是总角之交,但彼时年幼,长大后女儿和沈大人素无来往,不熟。”
父亲拖长尾音,哦了一声,语气中满是失望:“哦?如此啊……”
这时,小娥嗤笑一声,道:“当初沈默在大街上公然对长姐动手动脚,这还叫不熟呢?”
“放肆!”我正欲辩驳,父亲却抢先一步,将筷子重重一摔,怒道:“沈大人是老夫看着长大的,岂是那等孟浪之徒!你这丫头,休要胡言!”
小娥吓得一哆嗦,却仍是不服,道:“什么大人不大人的,不过是个兵鲁子,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。爹爹想择良婿,也该找成业哥哥那样的读书人才是。”
我抬眸,冷冷地看她一眼,道:“你莫要胡言。”
小娥却毫不畏惧,瞪我一眼,道:“你什么眼神?春闱就要开考了,成业哥哥必定榜上有名!你且等着吧!”
我不与她争,淡淡道:“好,我等着。”
不久后,春闱开考。
霍小娥在屋里设了祭台,日日焚香沐浴,吃斋念佛,口中念念有词:“菩萨保佑,成业哥哥定要高中啊……”
然而,比陆成业中举的消息先来的,却是流寇窜进桃源郡的消息。
尽管郡守加派了巡逻的官兵,可那流寇狡猾至极,手段花样百出,竟潜入百姓府中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
城中人心惶惶,皆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?流寇如此猖獗,咱们可怎么活啊……”
霍家的胭脂生意做得大,在桃源郡是排得上号的富户,流寇寻来是迟早的事。
尽管父亲做足了准备,加固了府邸的防御,可还是没能防住那流寇。
这日夜里,我刚睡下不久,耳中便隐约传来惨叫声。
那声音由远及近,渐渐清晰起来。
“小姐,快醒醒,快醒醒!”桃丫压着嗓子唤我,声音中满是惊恐,“流寇进府了!”
我猛地起身,惊道:“阿娘呢?”
桃丫浑身哆嗦,连嗓音都是抖的:“姨娘还在里屋。”
“快,去叫阿娘!”我急道。
桃丫撒丫子往里屋跑,我飞快地穿衣服。
将将穿好绣鞋,就听院门外有狞笑声传来:“听说霍家大小姐长得跟仙女儿一样,老子今晚得尝尝滋味儿!哈哈哈。”
“要不把霍家小姐抓了,带回去给大哥当夫人!”
“就是就是!带回去给大哥当夫人,咱们也能跟着沾沾光!”
“蠢货!桃源郡多少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等着哥儿几个宠幸,抓回去作甚?吃干抹净,就地斩杀,哈哈哈哈。”
我吓得花容失色,手脚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。
抄起一把剪子,心想:大不了一死,绝不受辱!
三个家丁面色涨红,额上青筋暴起,正苦苦抵着那摇摇欲坠的院门。
门外流寇如狼似虎,人数众多,这院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。
我神色匆匆,将早已收拾妥当的包袱紧紧背上,而后疾步领着阿娘和桃丫往后院奔去,心中打定主意要从那枯井逃出去——
只因我听了沈默之言,暗中在井底挖了条隐秘隧道,直通府外。
“阿娘,你且先下去。”我急声催促道。
“不,念儿,还是你先……”阿娘面露担忧,不肯先行。
“小姐,你且先下去!”桃丫亦是满脸急切,挡在我身前。
阿娘和桃丫推推搡搡,皆是不肯先下这枯井。
“别让了!”我急得眼眶泛红,大喊道,“都听我的话,莫要做这无畏的争执!”
阿娘闻言,哎呀一声,随即听话地绑上了绳索。我和桃丫赶忙把住轱辘头,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下放绳子。
阿娘虽已尽量加快速度,可她终究是足不出户的妇人,手脚难免慢些。
外间流寇的动静愈发大了起来,只听“嘭”地一声巨响,院门竟被撞开了!
“小姐抓紧绳子,奴婢去拖住他们!”桃丫泪流满面,眼神中满是视死如归之色,“若有下辈子,桃丫还给您做丫鬟!”
她说完,便毅然决然地转身往外冲去,任凭我如何拉扯都拉不住。
“念儿,你且快下来!”阿娘在井底焦急地喊道。
然此时已来不及了,若我此刻下去,定会被那凶狠的匪徒发现。
如此一来,我和阿娘怕是一个都逃不了。
我未曾有丝毫犹豫,利落地将绳子剪断。
“念儿!你究竟要做什么!”阿娘在井底惊呼道。
“桃丫与我情同姐妹,我岂能丢下她不管!阿娘放心,女儿定不会有事的。”我强作镇定地说道。
话虽如此,可其实我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。
“糊涂啊!念儿,你实在是糊涂啊!你且下来,你快下来啊!”阿娘在井底哭喊着唤我名字。
我握紧手中的剪刀,反手抹了把泪,而后毅然朝院外追去。
将将追上桃丫,便和那群流寇正面撞上了。
为首的匪徒身形魁梧异常,满脸横肉,凶神恶煞。只见他手起刀落,一刀一个,迅速解决了三个家丁。
鲜血自家丁脖颈处喷涌而出,溅得丈远,场面惨烈至极。
桃丫何时见过这般阵仗,吓得惊呼一声,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。
“哈哈哈,这小娘子当真是经不住吓,见着点血就晕了,哈哈哈哈。”一匪徒大笑道。
“晕了岂不更好?晕了更好摆布哈哈哈。”另一匪徒附和道,满脸淫邪之色。
“站着那个便是霍家大小姐吧?当真是俊呐!大哥,您先上,兄弟们等着,哈哈哈!”又有一匪徒起哄道。
那土匪头子嘴角抽了抽,浑浊的眼中盛满了欲望,死死地盯着我。
我举着剪刀对准他,声音颤抖道:“别,别过来!”
然我这毫无威慑力的话语,却惹得流寇们哈哈大笑起来。
在绝对的强者面前,弱者的反抗就跟笑话一般无二。
那土匪头子将刀递给手下,一边解裤带一边狞笑道:“烈性,老子喜欢!”
我抖如筛糠,哭着将剪刀对准自己的脖子,心中满是绝望。
眼睛一闭就要扎下去,手腕上却突然一痛——
一枚石子精准地击中我的手,剪刀掉到了地上。
“啊——”那土匪头子闷哼一声,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的箭矢。
有人射中了他的心窝。
流寇们愣了片刻,立时纷纷举起刀,聚成一团,警惕地四处张望。
一丛丛的箭矢如雨点般从天而降,将院中流寇射成了马蜂窝。
我惊恐地望向箭射来的方向,只见院墙上立着几条精壮身影。
皆黑衣黑帽,黑超蒙面,神秘莫测。
尽管看不到脸,可我还是借着火光,认出了最中间那人——
沈默。
我心中大惊大喜,大起大落,情绪剧烈起伏之下,眼前一黑。
倒地之前,沈默飞身下来稳稳接住我。
“别怕,我来了。”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,声音沉稳而有力。
醒来时,天已然蒙蒙泛起亮色,似是被一层薄纱轻轻笼罩。
屋里,仅点着一盏昏黄如豆的烛火,摇曳着微弱的光。
桃丫靠坐在我床边上,脑袋一点一点的,睡得极不安稳。
我轻声唤道:“桃丫,桃丫。”
“小姐,你醒啦小姐?”
桃丫一个激灵,猛地睁开眼,惊喜地望着我,急切说道:“姨娘没事,下井时不过擦破了点油皮,已然自行包扎好啦。”
“阿娘人呢?”我忙问道。
“姨娘在屋里守了您一夜呢,方才见您还未醒,便去小厨房熬粥啦,说是您醒了好用。”桃丫脆生生地答道。
我正欲下床去寻阿娘,却听门外响起一道浑厚男声:“大小姐,您醒了?”
是沈默。
我披衣服的手微微一顿,压低了声音问桃丫:“他一直在外面?”
桃丫抿嘴偷笑,轻声道:“守了一夜呢。”
我心下一暖,微抬了声音,说道: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。”
外间沉默了一会儿,沈默低声道:“小姐,你怎么唤我大人?”
这一年多的书信往来,我一直唤他沈公子。
这声大人,确实显得生分了些。
可书信归书信,当着桃丫的面,多少让我有点难为情。
“大人,可是念儿醒了?”阿娘的声音适时响起,替我解了围。
“回姨娘的话,醒了。”沈默恭敬应道。
“大人如今是武将了,妾身可当不起您的礼数。再者,大人对念儿有救命之恩,便也是妾身的恩人。”阿娘客气说道。
“姨娘客气,晚辈来晚,让小姐受惊了。”沈默谦逊道。
阿娘笑道:“不晚,来得刚刚好。”
“晚辈本是来城中寻大夫的,可惜松鹤堂和回春堂的门都敲不开。恰好看到霍府方向有火光,便赶来了。”沈默解释道。
我问道:“寻大夫?沈公子受伤了?”
“小姐不必担心,受伤的不是我。”沈默忙道。
“什么人受伤值得你亲自进城来寻大夫?军医呢?”我追问道。
“军机要务,恕难奉告。”沈默顿了顿,又道:“既然小姐无事,我就先告辞了,还得继续去寻大夫。”
“且慢!”我喊道。
我披上衣服,自药箱里取出一只细白瓷瓶。
开门,递给沈默,说道:“这是我自己做的金疮药,沈公子带上。”
屋里的烛火打过来,我这才看清楚沈默的脸。
一年没见,他似乎变了许多。
从前那总是垂顺的眉眼,如今多了几分凌冽坚毅,似是历经了无数风雨。
从前总是躬着的脊背,如今站得挺拔如松,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。
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气,令人望而生畏。
唯一不变的,是他同我对视片刻,麦色的脸上便浸出红晕,好似天边的晚霞。
沈默接过瓷瓶,粗粝手指碰到我的掌心。
彼此都是一颤,似是被电流击中。
“谢过小姐。”沈默挪开视线,不敢再看我,声音也有些微微发颤。
我将手敛在袖中,只觉方才被他碰到的地方一阵灼热,好似被火烤了一般。
叮嘱道:“万事小心。”
霍府此次损失惨重,犹如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。
我和阿娘的院子在最偏的角落,寻过来的匪寇不多,故而逃过一劫。
其他人在府中各处烧杀抢掠,奸淫女眷,无恶不作。
父亲为了保命,将家中财宝悉数奉上,待沈默的人赶到时,大部分财宝已经被匪寇抬走,只余下一些零碎之物。
小娥和主母藏在地窖里,本能躲过一劫。
可她素日里苛待下人,对待下人如同对待牛马一般。
逃进地窖时又不肯带丫鬟一起,丫鬟怀恨在心,便出卖了她的位置。
听桃丫说,四五个匪寇将小娥扛到院子里,把她的衣衫剥了个精光,如同野兽般肆意妄为。
万幸沈默的人及时赶到,保住了她的贞洁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
可她不着寸缕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,名声算是彻底毁了,如同破碎的瓷器,再难复原。
她几度寻死,被主母救了下来,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我同她的情谊虽不深厚,但好歹姐妹一场,不忍看她如此消沉。
便熬了参汤去看她,宽慰道:“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,死了,便什么都没有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小娥盯着我,眼神恶毒,如同毒蛇一般,咬牙切齿道:“别在这儿假惺惺地装好人!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和你那贱蹄子姨娘在背后是怎么看我笑话的!”
桃丫没忍住,怼道:“二小姐说话要凭良心,这参姨娘珍藏多年,原是给大小姐当嫁妆的,听闻二小姐受惊,二话不说就拿出来给您炖汤。”
“大小姐怕下人掌握不好火候,亲自盯了几个时辰的火,眼睛都熬红了。姨娘和大小姐真心待你,你怎么……”
桃丫嘴笨,想不出合适的措辞,急得直跺脚,冷哼一声。
小娥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,却还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强硬道:“我阿娘院里什么珍贵的药材没有,谁稀罕你的参。”
“你……”桃丫还想说,被我拦下。
“你好好养伤吧,总之别想不开,一切都会过去的。”我轻声说道。
未过多久,那南蛮军便如汹涌恶浪,一路打到了桃源郡。
顾淮与沈默二人里应外合,竟以区区两万兵力,硬生生击退了南蛮那八万大军。
这一场仗,以少胜多,赢得那叫一个漂亮,恰似夜空中璀璨流星,令人惊叹不已。
后来,沈默同我提及,那日夜里他并非是来城中寻大夫的。
“我不过是在城中暗自安插布局,顺道过来瞧瞧你罢了。”沈默目光温柔地看着我。
我笑道:“没想到这一顺道,竟救了霍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呢。”
上一世,在桃源郡击退南蛮兵的仅有顾淮一人。
这一世,阴差阳错之间,竟也有沈默一半的功劳。
“果然这世事皆有定数,可唯一不变的,只有这无穷的变数啊。”我感慨道。
大军自城中浩浩荡荡经过之时,桃源郡的城民们犹如潮水一般,倾巢而出,夹道欢呼,那场面热闹非凡。
沈默和顾淮一左一右,紧紧跟在镇南将军身后。
只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,一身戎装,英姿飒爽,面若冰霜,宛如寒冬中的松柏,坚毅而冷峻。
我带着桃丫悄悄藏在人群后头,浅笑着望向他。
这人群熙熙攘攘,人山人海,我实在不知沈默是如何敏锐地感应到我的目光,并精准无误地看向我的。
对视那一眼,他的眼神恰似春风轻轻拂过,那冰层瞬间消解,变得温柔而和煦。
只那一眼,我们便心有灵犀,读懂了对方的意思。
他微微动了动嘴唇,似是在无声地说:“等我回来。”
我亦轻轻点头,在心中回应:“等你回来。”
经此一役,南蛮军士气大跌,犹如霜打的茄子,萎靡不振。
镇南将军乘胜追击,将南蛮人打得节节败退,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。
而小娥苦等许久的消息,也终于姗姗而来——
春闱放榜,陆成业竟未中。
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。
“毕竟他人品虽然不怎么样,但学富确实五车,怎会未中呢?”我心中暗自思忖。
我让桃丫去打听了一下。
桃丫回来后,说道:“说是那陆成业在京城忙于应酬,心思全然不在学业上呢。”
“大抵是他太过自负,觉着自己必然高中,只顾着结交权贵,把学业都给荒废了。”我猜测道。
陆成业本想留在京城,待秋闱再试。
可朝廷正忙着打仗,秋闱暂缓。
而霍府被流寇洗劫后,小娥也没钱继续供养他了。
再三权衡之下,陆成业只好回了桃源郡。
他带着大包小包的谢礼,诚惶诚恐地上门,拜见父亲母亲。
从前能进后院,旁听内宅家事的人,如今却不受待见。
父亲恼他无用,半分好脸色也不给,冷冷道:“你这般模样,还来作甚?”
主母却还想着他和小娥的婚事,仍客气周到,笑道:“陆公子啊,这……”
小娥名声毁了,无人肯来议亲。
陆成业虽科考落榜,但好歹是个秀才。
他受了霍府大恩,说不定还愿意娶小娥。
主母话里话外地试探,明示陆成业上门提亲:“陆公子啊,你看这……”
陆成业却不接她的话茬,只说:“科考要紧,暂不考虑议亲。”
三个人各怀心思,这一顿茶喝得尴尬至极,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待得父亲端起杯子,摆出送客的姿态,陆成业便起身行礼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许久不见两位妹妹,此番回来也带了些薄礼,不知两位妹妹可在府中?”
主母道:“小娥的性子最是娴静,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自然在府中。至于念姐儿……”
父亲咳嗽一声,接过母亲的话:“念姐儿近日忙着给沈副将缝制过冬的衣物,你别去扰她。”
“副将?他竟然已经是副将了吗?”陆成业喃喃自语,眼中满是惊讶。
“沈大人骁勇无双,和顾大人同为镇南将军的左膀右臂,副将怎么了?副将都是屈才!你作为一个读书人,怎么连话都不会说呢?”父亲眉头一皱,不悦地说道。
陆成业意识到自己失言,赶忙行礼道:“是,伯父教训的是。”
“小姐你是不知道,陆家哥儿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,当着老爷夫人的面还不敢表露分毫,别提多滑稽了。”
桃丫绘声绘色地跟我说着前厅的事,笑得嘴都合不拢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“谁让他当初伙同二小姐,污蔑小姐你和沈大人清白?结果人家沈大人已经是副将了,他却落了榜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?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莫欺少年穷。”桃丫得意地说道。
我点了点她的鼻子,笑道:“你倒是有文才,不如也去报名秋闱,指不定能中举呢。”
“哎呀小姐,你取笑我,不理你了。”桃丫娇嗔一声,一股脑地跑开,只留下我和阿娘。
“念儿,你同阿娘说句实话,你心里,可还有陆公子?”阿娘温柔地问道。
“您这说的什么话。我就算对他有意,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,如今他在我心里啥也不是。”我坚定地说道。
“那沈大人呢?那日你惊厥昏迷,他可是在你屋外守了整整一夜呢。”阿娘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。
想到沈默,我脸上一红,低声道:“他,他自然是好的。”
阿娘将我的心思看在眼里,但笑不语,眼中满是欣慰。
片刻后,阿娘又轻叹一声:“可今时不同往日,沈大人军功赫赫,从军不久便升至副将。等这场仗打完,封侯拜将也不无可能。到时候……”
到时候他还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商户之女,就不一定了。
如果是旁人,我或许也会有此担忧。
可他是沈默。
是为了给我报仇,只身一人上京刺杀陆成业的沈默。
“阿娘,我信他。”我目光坚定,语气决然。
又悠悠过了半载光景,那南蛮军终是扛不住,举了白旗,灰溜溜地退至边境之外。
圣上闻此捷报,龙颜大悦,当即下令犒赏三军。
沈默于此次战事中,尽显骁勇之姿,获封正四品中郎将之职,自此与那顾淮平起平坐。
这日,沈默进宫谢恩,途中竟绕了远路,特意回了趟桃源郡。
只见沈默一身戎装,英姿飒爽,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群兵士,抬着诸多礼物,浩浩荡荡地前来拜见父亲母亲。
“本该身着常服前来拜见老爷和夫人,只可惜晚辈时间紧迫,实在来不及赶制合身的常服,还望老爷夫人莫要怪罪。”沈默恭敬地拱手说道。
父亲听闻,脸上笑开了花,忙道:“中郎将对霍府有恩呐,本该老朽亲自上门拜谢才是,中郎将却送上如此厚礼,老朽真是惭愧得紧呐。”
沈默赶忙回礼:“晚辈自幼在霍府长大,幼时多得老爷照拂,这点薄礼罢了,还望老爷莫要嫌弃。”
父亲连忙摆手:“不敢不敢,中郎将太客气了。”
沈默接着说道:“大小姐曾赠予晚辈一瓶金疮药,用起来甚是有效。此番前来,晚辈给小姐带了些药材,还望老爷转交。”
父亲笑着问:“中郎将如此客气,要不老夫让念姐儿前来一叙?”
沈默两手一拱,谦逊道:“不了,晚辈一介外男,怎好唐突小姐。待京中诸事办妥,再带上厚礼上门。”
他这话虽说得委婉,可父亲却心领神会——待京中事了,便回来提亲。
殊不知,沈默这是撒了谎。
他哪里是怕唐突我?
当天晚上,便偷偷翻了我的院墙。
我早料到他会来,妆容齐整地在窗边静静等候。
“登徒子,白日里在父亲面前装得那般正人君子,这会子倒翻起院墙来了?”我佯装嗔怒道。
沈默咧着嘴,憨憨笑道:“念儿妆容如此齐整,莫不是在等我么?”
这一声“念儿”喊得我心肝儿咚咚咚直跳,俏白的脸上也浮起一抹红晕。
沈默自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支玉镯,递到我面前:“这是我娘选的,念儿你可喜欢?”
只见那油润饱满的玉镯,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光,一看便知价值不菲。
我轻轻接过,往手腕上一套,不大不小,刚刚好。
我笑着点头:“嗯,喜欢。”
沈默挠挠头,笑得像个二傻子:“念儿喜欢就好。”
我歪着头,俏皮问道:“所以,这算信物吗?”
沈默忙不迭点头:“算,当然算。阿娘知道我对你的心意,日子都看好了。等我回来,我就,我就……”
他支支吾吾的,不好意思将“提亲”两个字说出口。
我红着脸,取下束发的红绳。
如瀑的墨发散开,披在洁白的纱裙上,宛如仙子下凡。
我轻轻牵起沈默的手,将红绳系在他手腕上。
“这编绳的手法是跟阿娘学的。阿娘说,等我遇到心悦的男子,便将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,如此,便可永结同心。”我轻声说道。
寂静的夜幕中,我听到沈默的心跳得飞快,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
编绳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,只觉滚烫。
半晌,我终于编好。
抬头看进沈默的眼睛,笑道:“这个,就算我的回礼啦。”
沈默目光灼灼,眼中闪着细碎的光,仿佛漫天的星辰都落进了他的眼中。
“等我回来娶你。”他深情说道。
我微微点头:“嗯。”
这庆功的宴席,一摆便是三天三夜。
沈默获封中郎将,圣上赐了府邸,又赏了许多金银财宝。
昔日那个默默无闻的马夫,如今已是朝廷新贵。
京中许多官家富户听闻此事,纷纷上门拜访,几乎将沈府的门槛都踏破了。
那些宾客见中郎将尚未娶妻,便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家中女眷。
沈默则装傻充愣,权当听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。
等他终于将诸事安排妥当,回桃源郡时,已是三个月后。
这三个月里,圣上下旨,将此前耽误的秋闱重开。
陆成业再次上门借钱,可父亲已经不愿再资助他了。
“陆公子,以往我霍府念及旧情,对你多有资助,如今却不能再如此了。”父亲冷冷说道。
陆成业却不死心,道:“老爷,再帮我一把吧,我定会出人头地的。”
他想见我,被桃丫一盆洗脚水泼了出去。
“呸!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,还想见我家小姐。”桃丫叉着腰骂道。
无奈之下,陆成业求到主母跟前。
“夫人,还望您能帮我一把,日后我定会报答。”陆成业苦苦哀求。
二人不知是如何商议的,总之最后陆成业拿到了银子,条件是娶小娥为妻。
小娥爱慕陆成业多年,如今也算求仁得仁。
不过陆成业的心不在小娥身上,她往后的日子好不好过,就说不准了。
四月初七,沈默上门提亲。
“六月初八是良辰吉日,可迎念儿过门。”沈默恭敬地说道。
阿娘皱了皱眉,道:“这时间是否太过仓促?”
父亲却怕夜长梦多,忙道:“不仓促不仓促,恨不得立马将念儿嫁去沈府呢。”
我把玩着手中的玉镯,只觉得这一世太过幸福,好似一场美梦。
后来,时光流转,世事更迭。
那陆成业参加秋闱,再度名落孙山。
两次科举的沉重打击,如巨石压心,让他不禁对自己满心怀疑,往昔那科考入仕的信心,早已消散殆尽。
他黯然回到桃源郡,寻了一处清幽之地,开了个私塾,子承父业,当起了教书育人的夫子。
他也曾信守承诺,与小娥成了亲。
本以为日子会这般平淡却安稳地过下去,可命运弄人。
一日,他偶然得知小娥曾被流寇羞辱之事,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,性情大变。
即便那洞房花烛夜,小娥确是处子之身,可他心中那根刺,却怎么也拔不掉。
他开始日日酗酒,醉眼朦胧间,对着小娥口出恶言:“你这等女子,怎配与我共度一生!”
任小娥如何哀求,他就是铁了心,说什么也不肯与小娥同房。
后来,他竟纳了个小妾。
那小妾眉眼间,竟有三分似我。
听闻他每每醉酒,便抱着那小妾,痛哭流涕地喊着我的名字:“念儿,念儿……”
这些话,如风一般,飘进了我的耳朵。
我听闻后,神色平静,并无太大情绪起伏。
毕竟,比起上一世他的所作所为,他这点所谓的“深情”,简直不值一提。
不明所以的桃丫,在一旁感慨道:“小姐,想不到陆公子待你,竟如此痴情。”
我轻轻抚着那隆起的小腹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,道:“傻桃丫,他哪里是痴情,分明是不甘罢了。”
“不甘?”桃丫一脸疑惑。
“毕竟上一世,他可是风光无限,何等得意。”我悠悠说道。
“上一世?”桃丫瞪大了眼睛,满脸好奇。
正欲再问,只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夫人,我回来了。”
是沈默,他远远地喊着,脚步匆匆。
我起身,盈盈去迎,笑着对桃丫道:“呐,不管上一世还是下一世,珍惜眼前人才是最要紧的事。”
几年时光,如白驹过隙。
我为沈默诞下一子一女,家中欢声笑语不断。
他见我怀孕生产如此艰辛,心疼不已,再不肯让我受那生育之苦,也不曾有纳妾之念。
平日里,他对我疼爱有加,嘘寒问暖,数十年如一日。
他执起我的手,深情款款道:“愿与夫人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
我靠在他怀中,轻声应道:“愿如此。”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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