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度360必应搜狗淘宝本站头条
当前位置:网站首页 > 小说推荐 > 正文

山村野花开_山村野花开最新章节_情满月出_笔趣阁

itomcoil 2025-10-27 15:29 2 浏览

村里的阿霞嫂(小说连载一)

那只包裹是傍晚送到的,没有署名,只有一个模糊的、来自南方的邮戳。

我,陈敬明,七十二岁,退休的大学历史系教授,正坐在书房里,校对我那本关于明代水利工程的专著终稿。

窗外下着雨,不大,但很密,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色纱网,把整个世界都罩得有些不真切。

我用裁纸刀划开包裹的胶带,动作很慢,手腕处的老年斑像褪色的地图。

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,樟木的,散发着一股被时间封存的、沉静的香气。

盒盖没有锁,我轻轻一掀就开了。

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、雕工粗糙的木鱼。

还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。

照片上,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,背景是茫茫的水面和远山。

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
她没有笑,但嘴角有种向上提起的、坚韧的弧度。

男孩很瘦,眼睛却黑亮得惊人,直直地看着镜头外,仿佛在看我。

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

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然后缓慢地、痛苦地收紧。

是她,林水云。

还有那个孩子,水生。

不,他后来不叫水生了。

思绪像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我用三十多年光阴辛苦垒砌的堤坝,把我卷回了那个潮湿、闭塞、只有水声和风声的山村水库。

那一年,我三十五岁。

一九七六年,我作为“待清查的反动学术权威”,被从大学的讲台上直接“下放”到了青龙山水库。

那是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偏僻地方。

送我来的吉普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,最后停在了一排灰扑扑的平房前。

水库管理处的主任姓王,是个粗壮的汉子,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需要小心处理的危险品。

“陈敬明,”他对着手里的文件,念出我的名字,语气生硬,“以后你就住这儿,负责看守五号闸门,顺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”

他指向不远处水边的一栋独立的小泥屋。

“那儿,林水un家。她男人前年修水坝的时候掉下去,没上来。家里就她跟一个娃。你住她家西边那间,跟她家就隔一道帘子。互相监督。”

“互相监督”四个字,他说得格外重。

我拎着我那只破旧的行李箱,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,全是书。

我走向那栋小泥屋,脚下的泥土湿滑黏腻,空气里满是水汽和不知名野草腐烂的味道。

门是虚掩的。

我推开门,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烟火气扑面而来。

屋里很暗,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。

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我,在灶台前忙碌。

她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布褂子,身形单薄,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芦苇。

听到动静,她回过头。

就是照片上的那张脸,只是年轻了许多,也憔悴了许多。

她的眼睛很静,像水库深处的水,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“你是陈同志吧,”她开口,声音很低,也很轻,“王主任打过招呼了。西屋我收拾出来了,你住吧。”

她指了指左手边用一张破旧床单隔开的空间。

那就是我的“房间”。

一张木板床,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,没了。

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“吃饭吧。”她没有多看我,转身从锅里盛出两碗东西。

是红薯粥,稀得能照见人影,上面飘着几根咸菜。

她把一碗推到我面前,自己端着另一碗,坐到小板凳上,又把一个更小的碗放在地上,里面是粥和捣碎的咸菜。

一个瘦小的孩子从门后探出头来,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跑到女人身边,蹲在地上,小口小口地吃起来。

那就是我们的第一顿饭。

沉默的,压抑的。

我能感觉到那孩子好奇又警惕的目光,像只小兽。

而那个女人,林水云,自始至终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。

她只是吃,然后收拾碗筷,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幅静物画。

晚上,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,听着隔壁传来的轻微呼吸声,还有窗外水库永不停歇的拍岸声。

哗啦,哗啦。

那声音像时间的叹息,要把人所有的意志都磨碎。

我睁着眼睛,看着屋顶的黑暗,感觉自己像被活埋了。

我和林水云的“同居”生活,就这样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开始了。

我们像两条生活在同一个鱼缸里却互不相干的鱼。

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烧水,做饭,然后去水库的养殖场干活,或者上山采草药、挖野菜。

孩子叫小山,总是跟在她身后,像条小尾巴。

我则每天去五号闸门报到,工作很简单,就是记录水位,清理一下闸口的杂物。

大部分时间,我都是一个人坐在闸门边,对着茫茫的水面发呆。

我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。

这堵墙,是身份的鸿沟,是世俗的偏见,是那个时代强加给我们的隔阂。

我是一个从城里来的、戴着“帽子”的知识分子。

她是一个偏远山村的、无依无靠的寡妇。

我们被强行捆绑在一起,成了彼此生活中的一个尴尬存在。

村里的人看我的眼神是鄙夷和警惕的。

看她的眼神,则多了几分暧昧和嘲讽。

我偶尔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。

“一个寡妇家,住进个城里来的男人,像什么话。”

“还是个‘坏分子’,指不定安的什么心。”

林水云对这些话置若罔闻。

她就像水库边上的一块石头,任凭风吹雨打,浪花拍击,始终沉默着,坚硬着。

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,是饭桌上的碗筷碰撞声。

她会把饭菜做好,给我留一份在锅里。

我吃完,会自己把碗洗干净。

这是一种默契,一种小心翼翼维持的、脆弱的平衡。

我试图保持我最后的尊严。

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点上一小截蜡烛,偷偷看我带来的那些书。

那些文字,是我唯一的慰藉,是连接我与过去那个文明世界的最后一条线。

有一次,我看得太晚,被她起夜时发现了。

她站在帘子那边,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模糊。

我以为她会去告发我。在当时,这些书都是“毒草”。

但她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,然后轻轻说了一句:“费油。”

说完,就转身回去了。

第二天,我的桌上多了一盏小小的煤油灯,灯油是满的。

我看着那盏灯,心里五味杂陈。

我不知道她是出于同情,还是别的什么。

但那一刻,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堵墙,似乎有了一丝裂缝。

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的夜晚。

山里的雨说来就来,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,噼里啪啦,像要将这间小泥屋吞噬。

我白天在闸口巡查时淋了雨,晚上就开始发高烧。

我躺在床上,浑身滚烫,骨头像散了架一样。

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摇摆。

我感觉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,在绝望地等待死亡。

迷迷糊糊中,我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。

然后,是她焦急的声音,第一次带了情绪:“陈同志?陈同志!你醒醒!”

我努力睁开眼,看到林水云的脸就在我上方。

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,几缕贴在脸颊上,眼神里满是担忧。

“你发烧了,烧得很厉害。”她说,“得请个医生。”

“没用的,”我声音嘶哑,“这种地方……哪有医生。”

“有!我去叫!”

她说完,抓起一件蓑衣就冲进了雨里。

我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,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。

我们非亲非故,甚至算得上是“阶级敌人”,她为什么要这样为我?

不知过了多久,她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人回来了。

两人浑身都湿透了。

老人给我扎了针,又开了一些草药,嘱咐了几句就走了。

林水云把草药熬好,一口一口地喂我喝下。

药很苦,苦得我舌根发麻。

但那股暖流顺着喉咙流进胃里,却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暖意。

那一夜,她没有回自己的床。

她就坐在我的床边,时不时用湿毛巾给我擦拭额头和手心。

我烧得迷迷糊糊,总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,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守着我。

后半夜,我退了烧,人也清醒了一些。

我看到她趴在床沿睡着了,眉头依然紧锁着。

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,映着她清瘦的脸。

我第一次这么近地、这么仔细地看她。

她的皮肤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,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。

但她的眉眼很清秀,鼻梁很挺,嘴唇的形状很倔强。

这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得失去了光彩,但依然保留着风骨的女人。

那一刻,我心里那点可怜的知识分子的清高和优越感,彻底崩塌了。

在她面前,在她的善良和坚韧面前,我显得那么渺小和脆弱。

天亮时,她醒了。

看到我睁着眼睛,她有些不好意思,连忙站起来。

“你好些了?”

我点点头,挣扎着想坐起来。

“谢谢你。”我说,声音还有些沙哑。

她摇摇头,转身去给我倒水,低声说:“你是个好人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“好人”这个词,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。

从我被下放的那天起,我就是“坏分子”、“牛鬼蛇神”,是需要被改造的对象。

她是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,说我是“好人”的人。

我看着她的背影,眼眶有些发热。

那场病,像一场洗礼,冲刷掉了我们之间大部分的隔阂。

我们的关系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。

我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临时的、被监管的房客。

她也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提防的危险人物。

我开始主动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。

劈柴,挑水,修补漏雨的屋顶。

我的身体很瘦弱,干这些活很吃力,经常弄得自己腰酸背痛。

但每次看到她接过我挑来的水时,嘴角那一闪而过的、淡淡的笑意,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。

她的话依然不多,但我们之间开始有了真正的交流。

她会告诉我,哪种蘑菇有毒,哪种草药可以治跌打损伤。

我会告诉她,山那边是什么样子,城里最高的楼有多高。

小山也不再那么怕我了。

他会偷偷地看我读书,小脸上满是好奇。

我开始教他认字,念唐诗。

我没有纸笔,就用树枝在地上写。

“白日依山尽,黄河入海流。”

我念一句,他跟着念一句,声音稚嫩,却很认真。

林水云就在一旁,一边缝补衣服,一边静静地听着。

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,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
那一刻,我产生了一种错觉。

仿佛我们不是两个被命运随意抛掷到一起的陌生人,而是一个真正的家庭。

一个残缺的、临时的、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家庭。

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恐慌,又有些贪恋。

我知道,这是不应该的。

我还有妻子,有孩子在城里等着我。

虽然在我出事后,妻子为了划清界限,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联系了。

但我不能,也不该,在这里产生任何不该有的念想。

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,把对她的感激和亲近,都定义为“革命同志般的互助”。

但有些东西,是克制不住的。

尤其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,两个孤独的灵魂,太容易互相取暖。

那天,养殖场的鱼出栏,分给我和她几条。

她做了满满一大锅鱼汤,奶白色的,鲜美无比。

她给小山盛了一大碗,也给我盛了一大碗。

“多吃点,补补身子。”她说。

我们三个人围着小桌子,喝着热腾腾的鱼汤。

屋外是清冷的月光,屋内是温暖的灯火。

小山吃得满嘴是油,开心地笑着。

林水云看着他,眼神里满是慈爱。

然后,她抬起头,看了我一眼。

她的目光在灯光下,亮得惊人。

那一刻,我读懂了她眼神里的东西。

有感激,有依赖,还有一种更深沉的、我不敢去触碰的情感。

我的心猛地一跳,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。

我仓皇地低下头,假装专心地喝汤。

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
那道无形的墙,在不知不觉中,已经消失了。

我们之间,只隔着那道薄薄的、象征性的布帘。

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流过。

春去秋来,水库边的野花开了又谢。

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三年了。

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。

习惯了每天听着水声醒来,习惯了吃她做的粗茶淡饭,习惯了教小山念“床前明月光”。

我甚至开始觉得,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,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
城里的风风雨雨,那些倾轧和斗争,似乎都离我很远了。

在这里,我只是一个看守闸门的陈敬明。

一个能帮林水云挑水劈柴,能教小山认字的男人。

这种简单和纯粹,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。

我和林水云之间,依然保持着最后的界限。

我们睡在各自的“房间”,中间隔着那道布帘。

但我们的心,却在一天天地靠近。

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。

她一个眼神,我就知道她是累了,还是心情不好。

我一声咳嗽,她就会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热水。

我们就像两棵生长在悬崖边的树,为了抵御风雨,根系在看不见的地下,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。

村里的流言蜚语从来没有断过。

王主任也找我谈过几次话,警告我“注意影响”,“不要犯生活作风的错误”。

我只是沉默地听着。

我知道,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。

在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,没有人会相信男女之间存在纯洁的友谊,尤其是在我们这种“成分不好”的人之间。

有一次,村里几个爱嚼舌根的女人,当着林水云的面,说的话很难听。

“一个寡妇,一个坏分子,天天待在一个屋里,能干出什么好事?”

“看她儿子,跟那个姓陈的长得越来越像了。”

小山当时就在旁边,听到这话,气得捡起石头就想砸过去。

林水云一把拉住了他。

她没有哭,也没有骂,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几个女人。

“我林水云行得正坐得端,”她说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,“你们要是再敢胡说八道,我就去公社告你们,告你们破坏对‘改造人员’的监管工作!”

那几个女人被她的气势镇住了,讪讪地走了。

晚上,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水边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
我走过去,在她身边坐下。

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。

“对不起,”我低声说,“是我连累了你。”

她摇摇头,擦了擦眼泪。

“不怪你。”她说,“这世道,本就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人。”

她转过头,看着我,月光下,她的眼睛像两汪清泉。

“陈敬明,”她第一次叫我的全名,“你是个好人。我知道。”

“水云……”我喉咙发紧。

“别说了。”她打断我,“我什么都明白。你和我们不一样,你迟早是要走的。”

她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让我心疼。

“我走了,你和小山怎么办?”我忍不住问。

她沉默了很久,才轻轻地说:“我们有我们的命。”

那一晚,我们聊了很多。

聊她的丈夫,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,是如何在修水坝时为了抢救国家财产而牺牲的。

聊我的妻子,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吟诗作对的大家闺秀,是如何在我出事后递上离婚申请书的。

我们像两个溺水的人,互相倾诉着彼此的伤痛,以此来汲取一点活下去的力量。

夜深了,水面起了雾。

“回去吧,冷。”我说。

她站起来,走了两步,又停下。

她转过身,看着我,忽然问:“陈敬明,如果……如果没有以后,你会不会……愿意留下来?”

我的心像被重锤击中。

我看着她,看着她眼里的期盼和脆弱。

我多想说“我愿意”。

但我不能。

我不能给她一个我无法兑现的承诺。

我沉默了。

她眼里的光,一点点地暗了下去。

她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胡说什么呢。回去吧。”

她转身,走进了那间小泥屋。

我看着她的背影,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。

那一晚,我第一次失眠了。

我躺在床上,反复问自己:陈敬明,你到底想要什么?

是回到那个已经物是人非的城市,去争一个虚无缥缈的“平反”?

还是留在这个贫瘠但真实的地方,守护这一灯如豆的温暖?

我没有答案。

一九七九年春天,一封来自北京的信,打破了水库的平静。

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寄来的。

信上说,形势变了,很多冤假错案都在平反。他正在帮我活动,让我无论如何要抱有希望。

我拿着那封信,手微微颤抖。

希望。

多么奢侈的一个词。

我把信给林水云看。

她看得很慢,很仔细,仿佛要看懂每一个字。

看完后,她把信还给我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“这是好事。”她说。

“如果……如果我真的能回去了……”我看着她,试探地问。

“那就回去。”她打断我,语气很平静,“你本就不属于这里。”

我心里一沉。

我原以为她会有些不舍,或者至少会问我,回去了还会不会记得她。

但她没有。

她表现得比我还冷静,还豁达。

接下来的日子,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。

她不再等我一起吃饭。

她也很少再和我说话。

我们之间,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相敬如“冰”的状态。

我心里很难受,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
我能感觉到,她是在用这种方式,逼着我离开,逼着我斩断对这里的眷恋。

她越是这样,我心里就越是挣扎。

终于,那一天还是来了。

一辆吉普车开到了水库,带来了我的平反通知书。

我恢复了名誉,恢复了工作,可以立刻返回北京。

王主任握着我的手,满脸堆笑,说着“恭喜恭喜”。

村里的人也都围过来看热闹,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敬畏。

我像一个被簇拥的英雄。

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
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,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她不在。

我跟王主任请了个假,说要回去收拾东西。

我跑回那间小泥屋。

她正在灶台前,给小山做饭。

我的行李已经被她收拾好了,就放在门口。

里面除了我的书和衣服,还多了一个布包,沉甸甸的。

我打开一看,是晒干的鱼干和一些山里的干货。

还有一双崭新的布鞋,鞋底纳得密密麻麻,针脚细密得让人心疼。

“水云。”我叫她。

她没有回头。

“车在等你了,快走吧。”她的声音闷闷的。

“我……”我走到她身后,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。

我想说,等我回去安顿好了,就来接你和小山。

我想说,这三年的恩情,我一辈子都不会忘。

我想说,其实我……

但这些话,在她的沉默面前,都显得那么虚伪和无力。

小山从屋里跑出来,拉着我的衣角,仰着头问:“陈叔叔,你要走了吗?”

我蹲下身,摸了摸他的头。

“叔叔要回城里了。”

“你还会回来吗?”他问,眼睛里满是不舍。

我看着他酷似林水云的眼睛,心如刀绞。

“会的。”我说,“叔叔一定会回来看你的。”

我说这话的时候,不敢去看林水云。

我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。

吉普车的喇叭声在催促。

我必须走了。

我站起来,最后看了林水云的背影一眼。

她依然背对着我,肩膀瘦削,倔强地挺立着。

我咬了咬牙,转身走出了那间我住了三年的小泥屋。

车子开动的时候,我从后视镜里看到,她终于追了出来。

她没有哭,也没有喊。

她只是抱着小山,静静地站在路边,看着我的车越开越远,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。

那一刻,我终于忍不住,泪流满面。

回到北京后,我被卷入了时代的洪流。

补发工资,分配住房,恢复职称。

一切都像一场梦。

我试图联系林水云。

我给她写信,寄钱,寄粮票。

第一封信,她回了。

信是小山代笔的,字写得歪歪扭扭。

信上说,她们都很好,让我不要挂念。钱和票都收到了,但以后不要再寄了,她们自己能过活。

我看了信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我继续写,继续寄。

但那些信,都如石沉大海,再也没有回音。

后来,我娶了现在的妻子。

她是我的同事,一个温婉的知识女性。

我们有共同的语言,相似的经历。

我们的结合,更像是一种抱团取暖,一种对安稳生活的妥协。

我跟她坦白过在水库的那段经历,但隐去了很多细节。

我只说,那是一个善良的农妇,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。

妻子很通情达理,她说,有机会我们应该去看看她,报答她的恩情。

我说好。

但这个“好”字,一拖就是三十多年。

我忙于工作,忙于评职称,忙于带学生。

我把那段记忆,连同那个叫林水云的女人,一起尘封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。

我告诉自己,她可能已经改嫁了,有了新的生活。

我告诉自己,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,不联系,对她才是最好的。

我用这些理由来说服自己,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。

我以为,我已经把她忘了。

直到今天,这个来自南方的包裹,像一把钥匙,重新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。

洪水滔天。

我坐在书房里,手里攥着那枚粗糙的木鱼,看着照片上她平静的脸。

我的妻子走了进来,给我披上一件外衣。

“老陈,怎么了?看你脸色不对。”

我把照片递给她。

她看了看,有些疑惑,“这是……”

“她叫林水云。”我说,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是……是当年在水库照顾我的那个人。”

妻子愣住了。

“那这个孩子……”

“是她的儿子,小山。”

“这个包裹是谁寄来的?”

我摇摇头,“我不知道。”

我拿起电话,颤抖着拨通了青龙山水库管理处的电话。

电话号码是我多年前托人要到的,一直存在本子里,却从来没有拨过。

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。

是一个年轻的声音。

我报上我的名字,说我想找一个叫林水云的人。

对方说他不知道,要去问问老主任。

过了很久,电话那头换了一个苍老的声音。

是当年的王主任。

“是陈教授啊!”他的声音又惊又喜,“哎呀,都这么多年了!”

我们寒暄了几句。

我终于忍不住,问出了那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。

“王主任,林水云……她现在怎么样了?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
长久的沉默,让我心一点点地往下沉。

“老陈啊,”王主任的声音变得很沉重,“你……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“她……她不在了。”

我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
“走了有五年了。”王主任叹了口气,“癌症。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,没受多少罪。”

“她……她后来……结婚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王主任说,“你走后,她就带着孩子离开了水库。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。直到几年前,她病重了,才托人把骨灰送回村里,安葬在她男人旁边。”

“那……这个包裹……”

“是她儿子寄给你的。”王主任说,“这孩子,叫水生。林水云给他改的名。他说,是你的姓,加上她的名,陈水生。”

陈。水。生。

我的眼泪,终于决堤。

“她走之前,留了话。”王主任的声音在电话那头,像来自另一个世界。

“她说,让你不要愧疚。她说,你当年承诺会回来看她,她信了。她等了你一年。后来不等了,不是不信了,是想通了。”

“她说,你是一条要游回大海的鱼,那个小水库,留不住你。她要是把你硬留下,就是害了你。”

“她还说,她这辈子,最高兴的事,就是认识了你。因为你让她儿子认了字,读了书。她说,有了文化,孩子就不会像她一样,一辈子困死在山里。”

“那个包裹里的东西,是她亲手给你准备的。那条木鱼,是她男人留下的遗物,她一直带在身上。她说,送给你,就当是个念想。”

“最后……最后她托她儿子转告你一句话。”

王主任顿了顿,仿佛在酝酿情绪。

“她说:陈敬明,青龙山的水是冷的,但你住过的那间屋子,灯是暖的。我不怨你。每个人,都有自己要渡的河,要上的岸。”

我再也控制不住,失声痛哭。

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,在自己的书房里,哭得像个孩子。

我哭的,是她的苦。

我哭的,是她的善。

我哭的,是我的懦弱和自私。

我以为我给了她希望,其实我给了她更深的绝望。

我以为我离开了是对她好,其实我是最残忍的逃兵。

她用她的一生,原谅了我的背叛。

她用她的沉默,守护了我可笑的尊严。

我欠她的,这辈子都还不清了。

挂了电话,我枯坐了很久。

妻子一直默默地陪着我,给我递上热茶。

“老陈,”她轻声说,“王主任把她儿子的电话给我了。”

我抬起头,看着她。

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,只有理解和同情。

“打一个吧。”她说,“有些事,总要面对。”

我看着桌上的那张纸条,上面写着一串陌生的号码。

陈水生。

我的……儿子。

不,我没有资格这么叫他。

他是林水云用一生的苦难,独自浇灌长大的树。

我只是那个,曾经在他生命里,短暂地投下一片阴凉,然后又匆匆离去的过客。

我拿起电话,手指却重如千斤。

我该跟他说什么?

说对不起?

三十多年的亏欠,一句“对不起”又有什么用?

我深吸一口气,终于按下了那个号码。

电话通了。

“喂,你好。”

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,沉稳,有礼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。

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

“你好,”我说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“我……我叫陈敬明。我收到了……你寄来的包裹。”

电话那头,沉默了。

我能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。

良久,他才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。

“陈……叔叔。”

相关推荐

看书网站哪个好用(看书比较好的网站)

1、起点中文网。2001年创办,2004年被盛大公司收购,成为盛大其他的文学类网站。起点中文网是国内最大的原创文学网站,“起点”这个名字也正是原创之意。2、小说阅读网。2004年创办,在刚成立的时候就...

幻之盛唐txt精校下载(幻之盛唐好看吗)

有五个,梁笑,考古学家,肉身穿越到安史之乱时期,混进了禁卫军队伍。与叛军大战之前,主角抄梅岭三章和秋瑾的诗。破长安之后逃亡蜀道,先是在马嵬坡救下了杨贵妃,成功护送李隆基入蜀,后又力挽狂澜平定内忧外患,...

郭敬明作品集 [共35本]-第1页,作者:郭敬明-爱下电子书

郭敬明文学帝国的陨落史长不大的孩子和他的欲望——郭敬明解析(上)一、词语、意象的拆解与拼装郭敬明坦言,他最喜欢自己的散文作品,并把散文写作的...

战恋雪 (凤舞)最新章节_战恋雪全文免费阅读_书香小说网

小说:挑战帝皇权威,他得到了这天下,却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对于梦西瑶取胜,顾乘风一点都不奇怪。付行舟的实力有多少,他也很清楚,在聚仙楼上对过两招,付行舟的实力也只是比普通的同境界强上一些。他跟楚若冰...

《重修之灭仙弑神》_txt全集下载_在线全文阅读 - 玄幻魔幻 - 爱上阅读

弑神灭仙1.《逆天邪神》by火星引力字数:万+背景:云澈为破神脉禁锢自废玄功,引九劫轮回之力重筑混沌之体。茉莉:他散尽神君修为时,天下骂他疯了。我看着他以凡人之躯重撕天穹,血染白衣却笑问:“谁说逆...

藏地密码(1-6部小说合集)txt下载 - xiashuwebnet

奇书,天书,还是假书央视网消息:第十五届全国运动会将于月9日至日举行。本届全运会从场馆建设、能源保障、赛事组织等各环节采取减碳措施,将打造历史上首届“碳中和”全运会。广东赛区共有个场馆,超过%是现有场...

恶魔总裁的囚宠_恶魔总裁的囚宠全文阅读_恶魔总裁的囚宠无弹窗在线阅读_总裁小说网

小说:她成为总裁的十日情人,他:折磨吗?她:你对我像公主一样你又点进来啦,是书荒了吗?关注我你每天都有不同风格的小说可以看哦。今日小说推荐:虐文:为了白月光,他将她送进监狱折磨了5年,又开始追妻火葬场...

霸爱出墙拽公主在线阅读(莫、凉悦)_去读读

女主抱大腿文大合集,穿成炮灰女配,为了苟活,无奈开启狗腿日常|关注腹黑的白米饭,带你告别书荒!今天分享几本追妻火葬场文,剧情很精彩,文笔好!男主一开始爱搭不理,后面深深打脸,先虐后甜,暧昧拉扯,追妻路...

绝世赘婿叶昊免费完结版(绝世赘婿叶昊免费完结版下载)

叶昊郑漫儿大结局是4985章,主要讲,三年前,叶昊他是叶家世子,却遭家族赶尽杀绝,濒死之际,为她所收留。三年后,他已是军中神话,大夏传奇!

必看十大穿越剧2025(必看十大穿越剧赵露思演的)

《亲爱的吾兄》《满月之下请相爱》《第二次初见》1、《你好,李焕英》《你好,李焕英》现正在电影院上映,影片中女主李焕英原型就是贾玲的母亲,电影是根据几年前贾玲创作的同名小品改编的。影片中贾玲穿越到母亲年...

《桃花村的女人》_桃花村的女人最新章节_17楼新书_咖啡小说网

娇美村花刘喜妹的情路(1)初遇刚订了婚的王会计东方刚刚破晓的时候,声声唢呐,夹杂着欢天喜地的喧腾,村子里最美丽的姑娘桃花,被一个面孔稚嫩的小伙子背进了林成家。那桃花,长得就像是盛开的一枝花,犹如那三...

我只喜欢你电视剧免费观看(我只喜欢你电视剧免费观看25)

王语然退学后就没有再交代她的事。言默突然聊起了赵乔一最喜欢的周杰伦,并约赵乔一去看电影。赵乔一与言默看完电影后,两人意外碰见王语然。孙振奇因追求王语然失败,便把王语然摆小吃摊的照片贴在黑板上,王语然被...

《同居万万岁》txt全集下载-夏天以后 电子书txt全集下载

9本熟男熟女,成年人的爱情好带感!谁先入了心?本报记者高敏通讯员丁海芳本报讯同居两年,重庆姑娘小李没有察觉到,和自己朝夕相处、同床共枕的“男朋友”居然是个女人!与此同时,龙泉男子小郭也没料到,...

繁星中文网(女校全文免费阅读繁星中文网)
繁星中文网(女校全文免费阅读繁星中文网)

繁星中文网是一个小说阅读和作者写作的公司网站平台,隶属于杭州摘星社信息科技有限公司。该平台提供了大量的小说作品,涵盖了各种类型和风格,包括都市职场、武侠仙侠、现代言情、玄幻奇幻、星榜推荐等。此外,繁星中文网还为作者提供了一个写作平台,让更多...

2025-10-27 15:37 itomcoil

恶灵国度 (弹指一笑间0)_恶灵国度无错完整版_恶灵国度最新章节_笔趣阁

两篇前半部可封神的恐怖惊悚黑暗文,评价一下那篇更精彩?喜欢惊悚文的读者,应该都知道在惊悚文界有两位大神,黑色火种和弹指一笑间,两位作者在构思脑洞方面绝对是恐怖小说一流的,烧脑刺激惊险,今天各推一篇,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