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酷的总裁情人 最新章节 无弹窗广告

我们公司有个阿姨，叫沈华。

档案室的沈阿姨。

她像一枚被盘了三十年的光滑的旧扣子，嵌在公司这件大衣最不起眼的角落，不扎眼，也扯不下来。

我进公司的第一天，带我的张姐就指着档案室那扇紧闭的门，压低声音，像传递什么绝密情报：“看见没？里面那位，是钱总的人。”

我那时刚毕业，脑子还停留在“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”的频道，一时没转过弯：“钱总的亲戚？”

张姐“噗嗤”一声笑了，眼角的褶子都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和一丝轻蔑。

“亲戚？比亲戚可亲多了。”

她凑过来，热气喷在我耳朵上，一字一句，像往墙上钉钉子。

“情，人。”

我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。

那扇普通的木门，瞬间就变得像聊斋里的画皮，后面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故事。

我后来才知道，这个“公开的秘密”在公司流传了快三十年。

沈阿姨，从一个名字里还带着芬芳的“小沈”，变成了现在这个沉默的、眼角耷拉的“沈阿姨”。

钱总，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“小钱”，变成了如今大腹便便、头发稀疏，每个人都得毕恭毕敬喊一声的“钱总”。

三十年。

一个女人最好的三十年。

她就耗在那个终年不见阳光、只有纸张霉味的档案室里。

她几乎不跟我们这些年轻人说话，每天踩着点来，拎着一个旧得发亮的布袋子，走路没什么声音，像个幽灵。

我们只在需要调取陈年旧档的时候才会想起她。

她对那些积满灰尘的档案了如指掌，哪一年的合同在哪个柜子的第几层，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。

效率高得吓人。

除此之外，她就像个透明人。

公司的聚餐、团建，她从不参加。有人在茶水间说笑，她端着水杯默默走开。

她活成了一座孤岛。

唯一的例外，是钱总。

钱总偶尔会去档案室。他从不敲门，推门就进，像回自己家一样。

一待就是半个多钟头。

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。

但每次钱总出来，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……怎么说呢，一种被抚慰过的松弛感。

而沈阿姨，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。

直到那天，钱总在全体会议上，宣布了他即将退休的消息。

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。

办公室里先是死寂，然后是嗡嗡的议论声。

我下意识地，朝档案室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门，紧紧关着。

像一座坟墓的门。

钱总要退休了。

那件穿了三十年的大衣，终于要被脱下来，挂进衣柜。

那枚旧扣子，沈阿姨，该怎么办？

是被当成无用之物，随手剪掉，还是……

我不敢想下去。

接下来的日子，公司里暗流涌动。

新来的接班人是钱总的儿子，钱睿。

哈佛毕业的高材生，一身笔挺的西装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镜片后面的眼睛，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。

他来公司，不是继承，是革命。

他带来的第一个项目，就是“组织架构优化与数字化升级”。

说白了，就是裁员和改革。

每个人都战战兢兢，生怕自己就是那个被“优化”掉的零件。

档案室，成了第一个靶子。

“都什么年代了，还用纸质存档？全部数字化，上传云端。这个部门，没有存在的必要。”

钱睿在会议上说这话的时候，眼睛都没眨一下。

所有人都沉默着，没人敢接话。

这不仅仅是裁撤一个部门，这是在动钱总的人。

谁都知道，档案室就是为沈阿姨一个人设立的。

大家都在看，看钱总的反应。

钱总坐在主位上，端着他的保温杯，慢悠悠地吹着气，眼皮都没抬。

“小睿的想法，符合时代潮流，我支持。”

他声音不大，但每个字都像锤子，砸在众人心上。

也一定，砸穿了档案室那扇薄薄的门板。

会议室里，空调的冷风开得很足。

我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毛。

三十年的情分，原来就值这轻飘飘的一句“我支持”？

我开始控制不住地观察沈阿姨。

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，也好像什么都知道了。

她还是每天踩着点来，踩着点走。

只是，她开始收拾东西了。

不是收拾档案，是收拾她自己。

她会把一盆养了多年的绿萝用报纸包好，下班时带走。

第二天，她办公桌上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杯不见了。

再过一天，她靠在腰后的那个旧靠枕也不见了。

她像一只准备迁徙的蚂蚁，一点一点，沉默地，搬空自己的巢穴。

整个过程，安静得让人心慌。

没有人去问她。

大家看她的眼神，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悯。

像在看一只被遗弃的老猫。

那天下午，我需要一份十年前的采购合同，硬着头皮去了档案室。

门虚掩着。

我敲了敲门，没人应。

我推门进去，一股浓重的灰尘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沈阿姨站在一个很高的文件柜前，踮着脚，伸手去够最顶层的一个档案盒。

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衫，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。

夕阳的余晖从窄小的窗户里透进来，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
她的头发，在阳光下，能看清一根根的银丝。

真的白了。

从黑发，到白头。

我忽然鼻子一酸。

“沈阿姨，我来帮您吧。”

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，回过头，手里还抱着那个沉重的档案盒。

她看着我，眼神有些茫然，像是不认识我。

过了几秒，她才点点头，声音很轻。

“谢谢。”

我帮她把盒子搬下来，放在桌上。

她打开盒子，里面不是文件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旧东西。

一个旧相框，一张泛黄的音乐会门票，一个断了带子的女士手表……

她拿起那个相框，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的灰。

照片上，是一个年轻的女孩，扎着两条麻花辫，笑得眼睛弯弯的，像月牙。

旁边，是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，穿着海魂衫，意气风发。

是年轻时的沈阿姨和钱总。

“那时候，他还没钱。”沈阿姨忽然开口，像在对我说话，又像在自言自语。

“他带我去看音乐会，两张票，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。”

“他说，以后要挣大钱，给我买最漂亮的裙子，带我去维也纳，听真正的交响乐。”

她的声音很平静，没有波澜，像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
可她的手，却死死地攥着那个相框，指节都发白了。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任何安慰的语言，在三十年的光阴面前，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“这些……您不带走吗？”我小声问。

她摇摇头，把相框放回盒子里，盖上盖子。

“带不走了。”

“人一辈子，能带走的，有多少呢？”

她抬起头，看着我，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
不是悲伤，不是怨恨。

是一种……尘埃落定后的平静。

像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，终于熄灭了，只剩下一地灰烬。

风一吹，就散了。

那天之后，公司里关于沈阿姨的流言达到了顶峰。

“听说了吗？钱总给了她一笔钱，让她滚蛋。”

“多少钱？五十万？”

“五十万？打发叫花子呢！三十年啊！我听说给了套房。”

“不可能！他老婆那么厉害，能让他把房子给外人？”

“也是，钱总那老婆，可是个狠角色。”

钱总的老婆，郑总，我们都这么称呼她。

她是公司的联合创始人，早年和钱总一起打江山，后来退居二线，但股份还在，董事会里说话分量极重。

一个传奇一样的女人。

也是一个，所有人都知道，被丈夫背叛了三十年的女人。

我见过她一次。

在公司的年会上。

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香奈儿套装，头发盘得一丝不苟，脖子上一串珍珠，温润，但又带着冷硬的光。

她不说话，只是微笑着，站在钱总身边。

但所有人都觉得，她才是那个场子的女王。

钱总在她身边，都显得有些……畏缩。

一个如此强大的女人，怎么能容忍丈夫身边有另一个女人，一待就是三十年？

我一直想不通。

张姐给了我答案。

“你以为郑总不知道？她比谁都清楚。”

“那她为什么不闹？”

张姐冷笑一声：“闹？怎么闹？把家丑捅出去，公司股价大跌，她自己也落不着好？对她那种人来说，面子和利益，比感情重要多了。”

“再说了，”张姐压低声音，“沈华这种，翻不起浪的，才最安全。”

“不争不抢，不求名分，像个影子一样待在角落里。郑总要的，就是一个‘可控’。换个年轻漂亮会来事儿的，你看她撕不撕？”

我懂了。

沈阿姨的存在，对郑总来说，不是一根刺。

而是一颗被她默许的，无伤大雅的，甚至能起到某种平衡作用的，良性肿瘤。

现在，钱总要退休了。

这颗肿瘤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。

是时候，切掉了。

干净利落。

裁撤档案室的通知，正式下来了。

限期一周，完成所有资料的数字化交接。

执行人，是钱睿。

他像个冷酷的刽子手，每天都来档案室“视察”工作。

他带来一个技术团队，几台扫描仪昼夜不停地响。

整个档案室，被一种“大限将至”的氛围笼罩着。

沈阿姨成了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人。

她每天的工作，就是配合技术人员，把一柜一柜的档案搬出来，分拣，登记。

那些她守护了三十年的东西，如今被人粗暴地对待。

纸张被弄得漫天飞舞，有些不重要的，直接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。

沈阿姨每次看到，都想去捡，但又伸不出手。

她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焦灼和无措。

钱睿对她，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。

他从不叫她“沈阿姨”，而是直呼其名。

“沈华，这部分文件，今天必须整理完。”

“沈华，扫描仪卡纸了，你去看一下。”

他的语气，像在命令一个最低等的杂役。

有一次，一个实习生不小心把一杯水洒在了一份旧合同上。

钱睿看到了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把沈阿姨骂得狗血淋头。

“你是干什么吃的？这点事都做不好！公司的损失你负得起责吗？”

声音大得整个楼层都听得见。

沈阿姨低着头，一言不发，花白的头发垂下来，遮住了她的脸。

她只是不停地用纸巾去吸那份合同上的水渍，动作卑微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。

我当时就站在不远处，拳头都攥紧了。

我想冲上去，跟钱睿理论。

我想说，她在这里工作的时候，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！

我想说，你凭什么这么羞辱一个长辈！

但我没动。

我只是个小职员，我怕丢了饭碗。

我们都是懦夫。

用沉默，默许了这场残忍的，公开的处刑。

那天晚上，我加班到很晚。

走的时候，路过档案室，发现灯还亮着。

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。

门没关。

沈阿姨一个人，蹲在地上，借着台灯昏黄的光，用胶水，一点一点，粘补着那份被水浸湿的合同。

她的背影，瘦小，佝偻。

像一棵被风霜压弯了腰的枯树。

我站在门口，看了很久很久。

我忽然觉得，钱睿错了。

他想用这种方式，逼走沈阿姨，让她难堪，让她狼狈地滚蛋。

他想向所有人证明，他和他父亲不一样。

他要亲手，清理掉父亲留下的这个“污点”。

但他不知道。

他越是这样，越显得他可悲。

一个需要通过羞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，来建立自己权威的男人，内心该有多么的虚弱和自卑。

而沈阿姨，她什么都没说，什么都没做。

她只是沉默地，修补着那些旧物。

像在修补她自己那段，支离破碎的人生。

这种沉默，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哭喊，都更有力量。

交接的最后一天，是钱总的荣休晚宴。

公司包下了五星级酒店最大的宴会厅。

衣香鬓影，觥筹交错。

钱总穿着一身红色的唐装，满面红光，像个弥勒佛。

郑总陪在他身边，优雅得体，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。

钱睿作为新任总裁，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。

他说着公司的未来，说着蓝图，说着感恩。

他说：“我父亲，是我永远的榜样。”

我听着，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太虚伪了。

这场盛大的、和谐的、充满正能量的晚宴，像一个巨大的讽刺。

每个人都在演戏。

演着一出“父慈子孝，家庭和睦，事业传承”的完美戏剧。

而那个真正付出了三十年，却连名字都不能被提起的人，此刻，应该正一个人在那个冰冷的档案室里，做最后的清扫。

我没什么胃口，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果汁。

宴会进行到一半，高潮来了。

公司高层排着队，挨个给钱总敬酒。

每个人都说着精心准备好的祝酒词，情真意切，感人肺腑。

就在这时，宴会厅的大门，忽然被推开了。

一个人，逆着光，慢慢走了进来。
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被吸引了过去。

是沈阿姨。

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。

很旧的款式，但熨烫得非常平整，衬得她整个人，像一株雨后的翠竹，清瘦，但挺拔。

她化了淡妆，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，插着一根简单的玉簪。

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走进来，穿过人群，一步一步，走向主桌。

整个宴会厅，鸦雀无声。

连背景音乐都停了。

空气，仿佛凝固了。

我看到钱总脸上的笑容，僵住了。

郑总的嘴角，微微抽动了一下。

钱睿的脸色，瞬间变得铁青。

他几步冲上前，挡在沈阿姨面前，压低声音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
“你来干什么？谁让你来的？”

沈阿姨没有看他。

她的目光，越过钱睿的肩膀，直直地，落在钱总的脸上。

那是一种，我从未见过的眼神。

没有爱，也没有恨。

像在看一个，熟悉的陌生人。

“我来，敬钱总一杯酒。”

她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
“三十年了，应该的。”

她手里，端着一个小小的白瓷酒杯。

钱睿想去抢，被她轻轻一侧身，躲开了。

她走到钱总面前，把酒杯，举到他眼前。

钱总的嘴唇哆嗦着，看着她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他的那张脸，红一阵，白一阵，像个调色盘。

旁边的郑总，忽然笑了。

她端起自己的酒杯，站了起来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。

“沈华，我替老钱，喝了这杯酒。”

她看着沈阿-姨，眼神复杂。

“这些年，辛苦你了。”
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
这是什么剧情？

正室，感谢小三？

我看到沈阿姨的身体，微微晃了一下。

但她很快就站稳了。

她也笑了，摇了摇头。

“郑总，这杯酒，你替不了。”

“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。”

她把目光，重新转回到钱总身上。

“钱克明，”她第一次，叫了他的全名，“这杯酒，你不喝吗？”

钱总的额头上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
他求助似的，看了一眼身边的郑总，又看了一眼儿子钱睿。

郑总面无表情。

钱睿的眼神，像刀子一样，恨不得把沈阿姨凌迟。

最终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，钱总颤抖着手，端起了自己的酒杯。

“沈华，你……”

他想说什么，但沈阿姨没给他机会。

她仰起头，将杯中的白酒，一饮而尽。

然后，她把空杯子，倒转过来，亮给所有人看。

一滴不剩。

“钱总，我干了，您随意。”

说完，她转身就走。

没有一丝留恋。

整个过程，不超过三分钟。

但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，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她走到门口，忽然停下脚步，回过头。

不是看钱总。

是看钱睿。

“钱副总，”她用的是最官方的称呼，“档案室的所有资料，已经全部交接完毕。”

“但是，有一样东西，我想，你可能需要亲自去取一下。”

钱睿冷冷地看着她：“什么东西？”

沈阿姨的嘴角，勾起一抹极淡的，近乎嘲讽的笑容。

“公司现在这栋办公楼的，房产证。”

“它在档案室最顶层，最里面的那个保险柜里。”

“密码，是我的生日。”

说完，她拉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
留下一整个宴会厅的，死寂。

和一张张，呆若木鸡的脸。
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，像被雷劈中了一样。

什么？

这栋楼的房产证？

在沈阿姨那里？

我看到钱总“腾”地一下站了起来，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，摔得粉碎。

他指着沈阿姨的背影，嘴唇发紫，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郑总的脸色，也终于变了。

她那张永远优雅从容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

是震惊，是难以置信。

钱睿更是像傻了一样，愣在原地。

过了好几秒，他才反应过来，疯了一样冲了出去。

我也跟着人群，涌了出去。

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，我就是想知道，结局。

这个持续了三十年的故事，会以怎样的方式，画上句号。

我们一群人，跟着钱睿，呼啦啦地冲回了公司。

深夜的办公楼，空无一人。

钱睿用最快的速度，冲向档案室。

档案室的门，大开着。

里面，已经被搬空了，只剩下几个光秃秃的文件柜。

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骨架。

钱睿冲到最里面的那个保险柜前，那是一个非常老旧的款式。

他疯了一样，开始按密码。

他不知道密码。

他回头，冲着他父亲，那个刚刚赶到，还在大口喘气的钱总，嘶吼。

“密码！密码是多少！”

钱总的脸，白得像一张纸。

他看着那个保险柜，眼神里，是恐惧，是悔恨，是绝望。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你不知道？！”钱睿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，“那是她的生日！你连她的生日都不知道？！”

钱总被吼得一个哆嗦，整个人都萎了下去。

是啊。

三十年。

他可能，真的不记得她的生日了。

或者，他从来，就没真正记在心上。

最终，还是郑总。

她走上前，推开自己的儿子，看着那个保险柜，眼神冰冷。

她报出了一串数字。

“试试这个。”

钱睿将信将疑地，把那串数字，按了进去。

保险柜，“咔哒”一声，开了。

里面，只有一个红色的，牛皮纸文件袋。

钱睿一把抓了出来，颤抖着手，打开。

里面，真的是一本房产证。

户主那一栏，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。

沈华。

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
这栋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，价值上亿的办公楼。

竟然，是沈阿姨的。

钱睿拿着那本房产证，手抖得像筛糠。

他回头，看着他父亲，眼神里，是崩溃，是质问。

“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钱总瘫坐在地上，整个人，像被抽走了筋骨。

他喃喃自语：“是她……是她……”

“当年公司周转不灵，快要破产了，是我……是我让她用她外婆留给她的一笔钱，买下了这栋楼，挂在她名下，躲过了银行的查封……”

“我跟她说，等公司缓过来，就把楼过户回来……”

“后来……后来公司越来越好，事情越来越多，我就……我就忘了……”

他忘了。

一句轻飘飘的“我忘了”。

就抹掉了一个女人，一辈子的依靠。

我看着他，忽然觉得，他不是可恨，是可怜。

一个被欲望和懦弱，吞噬了一生的男人。

而沈阿姨呢？

她等了三十年。

她没有等到那个男人兑现承诺。

她等到的是，他的退休，和他儿子的羞辱。

所以，她不吵，不闹。

她只是在最后，用最平静的方式，拿回了本就属于她的一切。

这不是报复。

这是清算。

清算这三十年的，爱恨，与亏欠。

那天晚上，公司闹了个天翻地覆。

钱家父子，和郑总，在档案室里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。

具体吵了什么，我们这些小职员，无从得知。

我们只知道，第二天，公司就贴出了公告。

钱睿，因个人原因，辞去副总裁一职。

公司将搬迁至新的办公地址。

而沈阿姨，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她就像一阵风，吹过了，就散了。

有人说，她把楼卖了，拿了一大笔钱，出国了。

也有人说，她在江南的一个小镇，买了个带院子的房子，养花，养草，过起了清净的日子。

没有人知道真相。

我有时候会想，在那个江南小镇，或者异国他乡。

沈阿姨，她会后悔吗？

后悔这付出了三十年青春的，一场空梦。

我想，大概是不会的。

那天，我去档案室，帮她收拾最后剩下的一些杂物时，在抽屉的最深处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。

里面，没有金银首饰，没有值钱的东西。

只有一张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，泛黄的纸。

是一张乐谱。

手抄的。

曲名是，《爱的致意》。

在乐谱的最后，有一行很小的字。

写着：赠吾爱，沈华。

落款是，钱克明。

日期，是三十年前。

我把那张乐谱，小心地收了起来。

我想，对沈阿姨来说。

那三十年，或许，并不是一场空梦。

至少，在最初的时候。

爱，是真的。

致意，也是真的。

只是，时间太长，人心太短。

走着走着，就丢了。

几个月后，我在高铁站，遇到了一个人。

是沈阿姨。

她拉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，穿着一身米色的风衣，头发剪短了，染成了很时髦的亚麻色。

脸上，带着淡淡的妆。

她看起来，比在公司的时候，年轻了十岁。

也轻松了十岁。

她看到我，愣了一下，然后，笑了。

是那种，发自内心的，舒展的笑。

像照片上，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孩。

“小林，这么巧。”

“沈阿姨，您这是……要去哪儿？”

“去维也纳。”

她说。

“年轻时候，有个愿望，一直没实现。”

“现在，想去看看。”

我的眼眶，一下子就热了。

“那……您一个人？”

她点点头，又摇摇头。

“一个人，也不算一个人。”

她拍了拍自己的行李箱，笑了。

“把过去，都打包带上了。”

“好的，坏的，都是我的。”

“现在，我要带着它们，去过我自己的下半生了。”

列车进站的广播响起了。

她冲我挥了挥手。

“小林，再见。”

“沈阿姨，再见。”

我看着她的背影，汇入拥挤的人潮。

那么瘦小，却又那么坚定。

我忽然明白了。

她不是被遗弃的旧扣子。

她是一颗珍珠。

被包裹在坚硬的壳里，沉在不见天日的海底，忍受了三十年的孤独和黑暗。

现在，壳开了。

她带着一身温润，却又坚硬的光，走向了真正属于她的，那片广阔的天地。

至于钱总，那个曾经拥有过珍珠的男人。

他失去的，不仅仅是一栋楼。

他失去的，是那个，唯一真心爱过他，也唯一被他，彻底辜负了的，女人。

而这，才是对他，最残忍的，终身监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