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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把那张写着“十万时薪”的聘任合同推回到刘院长面前时，我看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懊悔。

距离我被马主管像扔垃圾一样赶出医院，仅仅过去了七十二个小时。

这三天里，我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，又从地狱被人请回神坛的荒诞剧。我那双摆弄了十年精密零件、沾满机油和汗水的手，第一次被人当成了无价之宝。

而这一切，都源于那台我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，价值三千万的GEHelios 7T核磁共振仪。

故事，得从三天前那个闷热的下午说起。

第1章 最后的螺丝

盛夏的午后，市立第一医院的地下二层，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。

我叫陈阳，是设备科一名平平无奇的维修工程师。此刻，我正半跪在那台趴窝了半个月的“大家伙”——GEHelios 7T面前，进行最后的调试。

这台机器是医院的镇院之宝，全市独一台，专门服务于最复杂精密的脑部和神经系统检查。半个月前，它毫无征兆地停摆，屏幕上只留下一串德国工程师看了都摇头的复杂错误代码。院里请来的原厂专家远程会诊了三天，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核心超导磁体线圈的冷却循环模块故障，需要返厂大修，周期最少三个月，费用七位数起步。

这个结论让整个院领导班子都陷入了沉默。

设备科主管马卫国急得嘴上起了燎泡，天天在科里发无名火。我知道，这台机器是他力主引进的，是他任上的最大政绩。如今，这政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麻烦。

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，我站了出来。

我跟着老师傅学了十年手艺，从最简单的血压计到复杂的CT机，经我手修好的设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我对这些冰冷的钢铁疙瘩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，我相信它们和人一样，有自己的“脾气”和“脉搏”。

我向马卫国请缨，说给我一周时间，让我试试。

马卫国当时看我的眼神，就像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，但死马当活马医，他最终还是摆了摆手，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：“行，你去吧。别把机器给我拆坏了就行。”

那一个星期，我几乎就住在了这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。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德文原版维修手册，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看得我头昏脑胀。我用铅笔在图纸上一点点勾画，推演着每一个电流的走向，每一个传感器的逻辑。困了就在行军床上眯一会儿，饿了就啃几口干面包。

我像一个老中医，对着这台“病入膏肓”的巨人望、闻、问、切。我用耳朵贴着冰冷的外壳，倾听内部微弱的电流声；我用手感受着不同部位细微的温度差异。

终于，在第五天凌晨，我找到了症结所在——一个位于冷却液循环泵内部，比指甲盖还小的压力传感器发生了物理偏移。这个零件太精密，也太隐蔽，以至于原厂的诊断程序都忽略了它。它就像人体内一根被堵塞的毛细血管，看似微不足道，却足以让整个循环系统瘫痪。

接下来的两天，就是一场精细到微米级别的手术。我自制了几个小工具，像绣花一样，小心翼翼地探入机器深处，将那个小小的传感器复位、校准、加固。

此刻，我拧紧了最后一颗外壳上的螺丝。

我站起身，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，汗水混着油污，在脸上留下一道黑印。我看着眼前这台重新恢复了光洁外壳的庞然大物，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。这感觉，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久病初愈的孩子。

我走到控制台前，深吸一口气，按下了启动按钮。

熟悉的低沉蜂鸣声响起，指示灯依次亮起，屏幕上繁杂的数据流开始滚动，最终，系统自检界面跳了出来，绿色的“SYSTEM READY”（系统就绪）字样，像世界上最美的风景，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。

成功了！

我攥紧了拳头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连日来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。我第一时间给马卫国打了个电话。

“马主管，Helios 7T，修好了。”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然后是马卫国不敢相信的声音：“什么？你说什么？修好了？你确定？”

“确定，系统自检通过，随时可以投入使用。”
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马卫国连说了三个“好”字，语气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，“陈阳，你原地等着，我马上带人过去！”

挂了电话，我靠在控制台边，心里盘算着。这次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，奖金肯定少不了，说不定还能评个先进。我甚至开始幻想，也许能借这个机会，申请一个正式编制。我今年三十了，还只是个合同工，女朋友一直催着结婚，可我总觉得没个稳定的工作，心里不踏实。

没过多久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。

马卫国一马当先，身后跟着几个院办的领导，甚至还有一位副院长。他们一进来，就围着那台已经正常运行的机器啧啧称奇。

马卫国红光满面，背着手，像检阅部队的将军。他围着机器转了一圈，拍了拍冰冷的外壳，然后清了清嗓子，对着副院长朗声说道：“院长您看，我就说我们设备科的同志是有能力的！接到任务后，我亲自带队，组织技术骨干，连续奋战了七天七夜，查阅了大量国外资料，终于攻克了这个技术难关，为我们医院挽回了巨大的损失！”

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，仿佛那个不眠不休、啃着干面包的人是他自己。

我站在人群的边缘，像个局外人。

副院长满意地点点头，赞许地看了马卫国一眼：“卫国同志，干得不错！这件事，要记你一个大功！”

“都是领导指挥有方！”马卫国谦虚地笑了笑，然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回过头，指了指我，“哦，对了，这位是具体负责操作的陈阳同志，也出了一点力。”

“出了一点力”。

这五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，轻轻扎在我心上。虽然有些不舒服，但我还是挤出一个笑容，对着副院长点了点头。我是个老实人，不习惯在领导面前争功。我想，只要事情做好了，领导们心里总该有数。

然而，我很快就发现，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。

第2章 一张辞退单

机器恢复正常运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院，马卫国成了英雄。院里的公告栏上，贴出了对他“技术攻关、力挽狂澜”的表彰通报，据说这个月的特殊津贴也翻了倍。

而我，除了收到马卫国以科室名义“奖励”的五千块钱奖金外，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。

我没太在意，能拿到钱总是好的。这五千块，够我给女朋友买下她念叨了很久的那条项链了。

第二天上午，我像往常一样，在维修间里整理着我的工具。那些扳手、螺丝刀、万用表，被我擦得锃亮，整齐地码放在工具箱里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这是我的习惯，也是我从师傅那里学来的规矩——工具就是维修工的第二条命。

维修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，马卫国走了进来。他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衬衫，头发梳得油光锃亮，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笑容。

他的身后，还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。那年轻人穿着一身名牌休闲装，嘴里嚼着口香糖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傲慢，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堆满零件和仪器的房间。

“小陈，忙着呢？”马卫国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“马主管。”我站起身，擦了擦手，“您有事？”

“嗯，给你介绍一下，”马卫国把身后的年轻人拉到身前，“这位是马超，新来的同事，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。以后，他就在咱们科室工作了。小马啊，这位是陈阳，咱们科里的老师傅了。”

“陈师傅好。”马超懒洋洋地冲我点了点头，眼神里却没什么尊敬的意思。
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科室里一个萝卜一个坑，编制紧张，怎么会突然空降一个新人？而且还姓马。

我还没来得及细想，马卫国就接着开口了，他的语气依旧和煦，但说出的话却像一块冰，瞬间把我扔进了冰窖。

“陈阳啊，是这样的。院里最近在搞人事改革，优化结构，提高效率。你也知道，咱们科室的人员一直比较饱和。”他顿了顿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公式化，“经过院里和科室的综合研究决定呢，你的劳动合同到期后，就不再续签了。”

我的大脑嗡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
“什么……意思？”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“意思就是，从今天起，你就可以办理离职手续了。”马卫国说得轻描淡写，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，“考虑到你为医院也工作了这么多年，院里特批，这个月的工资会足额发给你。你看，院里对你还是不错的吧？”

我愣在原地，手里的扳手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
辞退？

我刚刚为医院立下大功，解决了三千万设备的难题，转眼间，就要被辞退？

我看着马卫国，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趾高气扬的马超，一个荒唐的念头瞬间涌上心头。

“马主管，”我的声音有些发颤，“是因为他吗？”

马卫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了自然：“陈阳，不要胡思乱想。这是院里正常的组织调整，跟小马没关系。他是通过正规招聘流程进来的。”

“正规流程？”我忍不住冷笑一声，“我怎么不知道科里什么时候有过招聘？”

“这是院里统一安排的，我们科室只是执行。”马卫国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，“行了，别问那么多了。这是你的离职通知单，你拿着去人事科办手续吧。”

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，递到我面前。

那张纸轻飘飘的，在我眼里却重如千斤。我死死地盯着他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。十年，我在这家医院兢兢业业干了十年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我把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了这些冰冷的机器上，换来的，就是这样一张纸？

“马主管，我不明白。”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，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？是因为我修好了那台机器，让你出了风头，现在觉得我碍眼了，就想一脚把我踢开？”

这是一种卸磨杀驴，过河拆桥！

我的质问让马卫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。

“陈阳！注意你的态度！”他厉声喝道，“怎么跟领导说话呢？组织上的决定，是你能随便质疑的吗？说你优化，就是你能力不行，跟不上医院发展的需要了，懂吗？”

“我能力不行？”我气得笑了起来，“那台Helios 7T，全院上下，除了我，谁能修好？你吗？还是你身边这位‘高材生’？”

站在一旁的马超显然被我的话激怒了，他插嘴道：“嘿，你这人怎么说话呢？不就是修了个破机器吗？有什么了不起的？我叔……我主管说你行你就行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！”

他一句“我叔”，不小心说漏了嘴，虽然很快改口，但已经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。

原来如此。

原来是给自己的亲侄子腾位置。

我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。所有的愤怒、委屈、不甘，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股冰冷的寒意，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
我看着马卫国那张虚伪的脸，突然觉得很可笑。

“好，好一个组织决定。”我缓缓地点了点头，伸手接过了那张辞退单，“我走。”

我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，任何争辩在裙带关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。我只想保留自己最后一点尊严。

我弯下腰，捡起地上的扳手，轻轻放回工具箱。然后，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。我的东西不多，一个工具箱，几本厚厚的维修手册，还有一个喝了多年的搪瓷杯。

马卫国见我没有再纠缠，似乎松了口气。他假惺惺地又说了几句“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”之类的客套话，便带着马超转身离开了。

维修间里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我看着那个陪伴了我十年的工具箱，看着上面斑驳的划痕和褪色的标签，眼眶一热，差点掉下泪来。

这十年，我像一头老黄牛，勤勤恳恳，任劳任怨。我以为只要技术过硬，就能在这里安身立命。

现在我才明白，在某些人眼里，技术，或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。

第3章 五千块的羞辱

我去人事科办手续，过程出奇地顺利，仿佛他们早就为我铺好了一条“滚蛋”的快行道。财务科结算工资时，我却遇到了麻烦。

窗口里那个戴着眼镜的会计告诉我，我的工资需要马卫国签字才能发放。

我捏着那一叠单据，心里五味杂陈。我不想再去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，但这个月的工资是我应得的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。女朋友的生日就快到了，我还答应给她买那条项链。

我深吸一口气，转身又朝设备科走去。

回到熟悉的科室门口，我听见了里面传出的笑声。是马卫国和马超的声音。

“小超啊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天下了。有什么不懂的，就看看说明书，不行就打电话问厂家。咱们这个岗位，说白了就是个看门儿的，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。”

“知道了，叔。还是您有办法，这么快就把那姓陈的给弄走了。”

“哼，一个合同工，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。修好了机器就想翘尾巴？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。我不让他走，他能修好吗？功劳是我的，他拿点奖金就该感恩戴德了。现在正好，你来了，名正言顺。”

里面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我的耳朵里，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，在我心上反复切割。

我浑身的血都凉了。

原来从一开始，他就打好了这个算盘。让我去修机器，修好了，功劳是他的；修不好，责任是我的。等我把最烫手的山芋解决了，就立刻把我踢开，给他侄子腾位置。

我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。

我推开门。

办公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。马卫国和马超看到我，脸上都闪过一丝不自然。

“你……你怎么又回来了？”马卫国皱起了眉头。

我没有说话，径直走到他办公桌前，把手里的结算单拍在他面前，冷冷地说道：“签字。”

马卫国看了一眼单据，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假笑：“哦，是工资啊。陈阳，你看，这事闹的。其实也不是我针对你，主要是院里的决定……”

“签字。”我打断了他的废话，重复了一遍。

我的强硬态度让马卫国的脸色有些难看。他拿起笔，似乎想快点把我打发走。但他的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，却突然停住了。

他抬起头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。

“陈阳啊，你的工资，现在还不能给你。”

我眉头一皱：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。”马卫国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，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，“前两天，我不是让财务预支了五千块钱奖金给你吗？”

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
“那笔钱，是科室奖励你在Helios 7T维修项目中的突出表现。但是呢，”他拖长了音调，眼神里满是戏谑，“你现在被辞退了，说明你的工作表现并没有得到院里的最终认可。所以，这笔奖金的发放，是不合规的。”
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“你的意思是？”

“我的意思是，”马卫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，“你得先把那五千块钱奖金退回来。退回来之后，我才能在这张结算单上签字。”

“你……！”我气得浑身发抖。

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，这是赤裸裸的羞辱！

那五千块钱，是我用一个星期的不眠不休换来的，是我用自己的技术和汗水挣来的！现在，他竟然要我把这笔钱吐出来？

“马卫国，你不要太过分！”我低吼道。

“我过分？”他摊了摊手，一脸无辜，“我这是按规矩办事。你要是不退，也行，那你的工资就先压在这里。什么时候想通了，什么时候来找我。”

他摆明了是在刁难我，是用我的工资来要挟我。

旁边的马超抱着胳膊，幸灾乐祸地看着我，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被耍的猴子。

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
我看着马卫国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，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。我真想一拳砸在他那张油腻的脸上。

但我不能。

我深知，在这里动手，吃亏的只会是我自己。

我死死地盯着他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几秒钟后，我突然笑了。

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、失望和悲凉的笑。

“好，很好。”我点了点头，“钱，我给你。”

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，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，又用手机银行转了账，凑够了五千块。然后，我走到他面前，把那一叠厚薄不一的钞票，狠狠地摔在他的办公桌上。

“啪”的一声，钞票散落一地。

“钱在这里。现在，可以签字了吗？”我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
马卫国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，脸色变得铁青。他大概没想到，我竟然真的会把钱拿出来。他看着地上的钱，又看看我，眼神里闪过一丝狼狈。

他咬了咬牙，拿起笔，在结算单上潦草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，然后把单子扔给我，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。

“你可以滚了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
我拿起结算单，看都没看他一眼，转身就走。

走到门口，我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。

“马卫国，”我一字一顿地说道，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说完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。

走出医院大门，夏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。我仰起头，看着蓝天白云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打败的士兵，丢盔弃甲，狼狈不堪。

口袋里空空如也，心里也空空如也。

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，该做什么。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，未来一片迷茫。

难道技术在这个时代，真的就这么一文不值吗？

第4章 焦灼的等待

离开医院后的第一天，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，谁的电话也不接。

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，只想找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。愤怒、委屈、迷茫，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，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我反复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，越想越觉得荒诞。

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，是不是我太天真，太固执，不懂得人情世故，才落得如此下场？

第二天，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。生活还要继续，我不能就这么倒下。我开始上网，更新简历，投递到各大医疗设备公司和医院。

然而，现实又给了我一盆冷水。我的学历只是大专，虽然有十年维修经验，但在如今这个本科生、研究生遍地走的时代，我的简历在一堆高学历的竞争者中，显得毫不起眼，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。

女朋友打来电话，问我工作怎么样了。我撒了个谎，说科里最近不忙，我给自己放了个短假。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。

挂了电话，我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，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。

而此时此刻，我并不知道，市立第一医院，正因为我的离开，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。

就在我离开的当天下午，那台刚刚“康复”的Helios 7T，在为一位重要病人做检查时，再次毫无征兆地停摆了。

屏幕上，跳出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错误代码。

新上任的“高材生”马超，对着这个庞然大物束手无策。他按照说明书，重启了几次，非但没有解决问题，反而导致机器内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。

这下，所有人都慌了。

那位病人身份特殊，是市里一位重要的领导，他的检查结果直接关系到后续的治疗方案，耽误不得。

马卫国接到电话，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。他看着那串熟悉的错误代码，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。他对着马超一顿臭骂，可骂人解决不了问题。他自己也只懂些皮毛，对着这台精密的德国机器，他比马超好不到哪里去。

他硬着头皮，指挥着马超打开外壳，想看看是不是哪里线路松了。结果马超这个半吊子，连拆卸顺序都搞不清楚，差点把高压电源给接错了，吓得旁边的小护士尖叫起来。

整个检查室乱成一团。

消息很快传到了院长刘振华的耳朵里。刘院长五十多岁，是个沉稳干练的学者型领导，他深知这台设备和这位病人的重要性。

他亲自赶到现场，看到一片狼藉的景象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
“马卫国！”刘院长的声音不大，但充满了威严，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不是说已经彻底修好了吗？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马卫国支支吾吾，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，“院长，可能是……是偶发性故障。我正在组织人手抢修！”

“抢修？就凭他？”刘院长指了指旁边手足无措的马超，眼神锐利如刀，“我问你，之前是谁把这台机器修好的？”

马卫国心里一颤，不敢直视刘院长的眼睛，含糊地说道：“是……是我们科室集体攻关的结果。”

“集体攻关？”刘院长冷笑一声，“我听下面的人说，是一个叫陈阳的工程师，一个人花了七天时间修好的。有没有这个人？”

马卫国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没想到院长会知道得这么清楚。

“有……有这个人。”

“那他人呢？”刘院长追问道，“马上把他叫过来！”

马卫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他囁嚅着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旁边一位设备科的老技术员，实在看不下去了，小声对刘院长说道：“刘院长，陈阳他……他昨天已经被辞退了。”

“什么？！”

刘院长的声音陡然拔高，震惊地看着马卫国，“辞退了？在刚刚解决了这么大一个技术难题之后，你们把他辞退了？马卫国，你给我解释清楚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！”

面对刘院长的雷霆之怒，马卫国再也扛不住了，他结结巴巴地把所谓的“人事优化”、“合同到期”等理由说了一遍。

刘院长听完，气得浑身发抖。他当了这么多年院长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？马卫国那点小心思，他一眼就看穿了。

“好，好一个优化！”刘院长指着马卫国的鼻子，怒极反笑，“你把能解决问题的人才当垃圾一样扔掉，换上一个连螺丝都拧不明白的亲戚！马卫国，你这是在拿医院的声誉和病人的生命开玩笑！”

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马卫国，立刻对身边的办公室主任下令：“马上，不惜一切代价，把陈阳同志给我请回来！是‘请’！你亲自去！”

“还有，”刘院长补充道，“告诉他，只要他愿意回来，条件随便他开！”

一场全院范围内的“寻人行动”就此展开。

他们先是打我的手机，但我因为心情烦闷，设置了静音，一直没接。他们又通过人事档案找到了我租房的地址。

办公室王主任带着两个人，开着车，焦急地在城市里穿梭，朝着我那破旧的老小区赶来。

而这一切，正窝在沙发上，对着一碗泡面发呆的我，还一无所知。我只是觉得奇怪，手机屏幕一直在亮，似乎有很多人在找我。

我烦躁地拿起手机，想直接关机。

就在这时，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了进来。我犹豫了一下，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。

电话那头，传来一个我非常熟悉，却又无比苍老的声音。

“喂？是……是小阳吗？”

是我的师傅，已经退休三年的老科长，孙师傅。

第5章 十万时薪

“师傅？”我愣住了，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。

孙师傅是我进医院的领路人，也是教我一身手艺的恩人。他退休后，我们就很少联系了。

“小阳啊，可算打通你电话了。”孙师傅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，“你现在在哪里？医院里出了大事，都在找你！”

他三言两语，把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。Helios 7T再次罢工，那位重要病人还在等着，整个医院都快翻天了。

听完之后，我久久没有说话。

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涌。有惊讶，有解脱，甚至还有一丝……报复的快感。

我没说话，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
“小阳，我知道你受了委屈。”孙师傅的语气软了下来，带着一丝心疼，“马卫国那个混蛋做的事，我都知道了。但是现在，人命关天，那台机器只有你能搞定。师傅求你，看在病人的份上，你回来帮个忙，行吗？”

师傅的话，让我心中的坚冰融化了一角。我恨马卫国，恨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制度，但我对那台机器有感情，对这份职业有敬畏。救死扶伤，是这家医院的宗旨，也曾是我的信仰。

我沉默了很久，最终缓缓地说道：“师傅，我知道了。”

挂了电话，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，门口就传来了“咚咚咚”的敲门声。

我打开门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——院长办公室的王主任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，手里提着水果和礼品，满脸堆着客气而焦急的笑容。

“陈阳同志，哎呀，可算找到您了！”王主任一把握住我的手，用力地摇了摇，那热情劲儿，跟我办离职时人事科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判若两人。

我抽回手，侧身让他们进来。

出租屋里很简陋，王主任他们显然有些不适应，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小板凳上坐下。

“陈阳同志，实在是对不起！”王主任开门见山，态度诚恳得让我有些意外，“之前的事情，是我们的工作失误，是马卫国的个人问题，院里一定会严肃处理！现在情况紧急，刘院长特地派我来，代表院领导班子，诚心诚意地邀请您回医院，主持Helios 7T的维修工作。”

我看着他，没有立刻回答。

两天前，我被他们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；两天后，他们又低声下气地把我往回请。这世界，真是讽刺。

“王主任，”我平静地开口，“我已经不是医院的员工了。我没有义务再为医院做任何事。”

“不不不！”王主任连忙摆手，“我们不是让您回来当员工。刘院长的意思是，我们想以技术顾问的形式，重新聘请您。待遇方面，您放心，绝对是最高规格的！”

他说着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崭新的合同，递到我面前。

“陈阳同志，您先看看。这是我们连夜草拟的聘任合同。只要您愿意出手，我们愿意支付……十万块钱，作为这次维修的酬劳。”

十万块。

这个数字让我心脏猛地跳了一下。这几乎是我过去一年的工资。

但我没有去看那份合同，我的目光越过王主任，看向窗外。我想起了马卫国那副嘴脸，想起了他逼我还那五千块钱时的羞辱，想起了我摔钱在他桌上时，他那轻蔑的眼神。

尊严，有时候比金钱更重要。

我摇了摇头。

王主任愣住了：“陈……陈同志，您是对酬劳不满意吗？这个……这个可以再谈！”

“不是钱的问题。”我淡淡地说道，“我只是觉得，我和贵院，可能八字不合。”

王主任急得满头大汗。他知道，如果今天请不回我，回去没法跟刘院长交代。他咬了咬牙，似乎下定了决心。

“陈同志，那您说，要怎么样才肯帮忙？只要我们能做到的，一定满足！”

我沉默了。

我真的不想回去吗？不，我想回去。我想堂堂正正地走回去，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看，技术，到底值不值得尊重！

我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，喝了一口。

“好。”我抬起头，看着王主任的眼睛，“我可以回去。但我有两个条件。”

“您说！别说两个，二十个都行！”王主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“第一，马卫国，必须当着全院的面，公开向我道歉。并且，院里要对他做出严肃处理。”

王主任毫不犹豫地点头：“没问题！刘院长已经下令了，等这件事处理完，马上就对他停职调查！”

“第二，”我伸出手指，缓缓说道，“我不是按次收费，我是按小时收费。”

“按小时？”王主任愣了一下，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合作方式。

“对。”我看着他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，“从我踏进医院大门开始计时，到机器恢复正常运行为止。一个小时，十万。”

“十……十万时薪？！”

王主任惊得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。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也倒吸一口凉气，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。

一个小时十万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！

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，只是平静地看着王主任：“如果同意，我们现在就走。如果不同意，你们请回吧。”

我这是在赌。赌那台机器的重要性，赌那位病人的分量，赌刘院长解决问题的决心。

王主任的脸色变了又变，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。他掏出手机，走到阳台上，压低声音给刘院长打电话。

我能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咆哮和争论。

几分钟后，王主任走了回来，他看着我，眼神复杂，但最终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，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
“陈同志，我们……同意。”

……

半个小时后，我坐着医院的专车，回到了那个我两天前狼狈离开的地方。

在医院门口，刘院长亲自带着几位副院长和科室主任，站成一排迎接我。那场面，比迎接上级领导视察还要隆重。

马卫国也在队伍里，他站在最末尾，低着头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。

看到我下车，刘院长快步走上前来，紧紧握住我的手：“陈阳同志，欢迎你回来！之前的事情，是我们医院对不起你！”

我抽回手，目光越过他，落在了马卫国的身上。

刘院长心领神会，立刻回头，对着马卫国厉声喝道：“马卫国，还不过来给陈阳同志道歉！”

马卫国浑身一哆嗦，磨磨蹭蹭地走到我面前。他抬起头，眼神躲闪，完全没有了前两天的嚣张气焰。

“陈……陈阳……”他张了张嘴，声音干涩，“对……对不起。”

“大点声！拿出你的诚意来！”刘院长在一旁呵斥道。

马卫国涨红了脸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对不起！是我错了！我不该辞退你，不该克扣你的奖金！请你原谅我！”

周围站满了围观的医生和护士，他们对着马卫国指指点点，议论纷纷。

这一刻，他颜面扫地。

我看着他这副样子，心中那口恶气，终于舒了出来。但我并没有感到多少快意，只觉得一阵索然无味。

“走吧，去看机器。”我没有再理他，对刘院长说道，“计时，已经开始了。”

第6章 一切归零

在众人的簇拥下，我再次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地下二层。

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、淡淡的臭氧味道。Helios 7T静静地趴在那里，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。控制台的屏幕上，那串红色的错误代码，此刻显得格外刺眼。

马超站在机器旁边，看到我进来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，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和尴尬。

刘院长和一众领导都停在了门口，他们知道这里是我的战场，不敢进来打扰。

我脱下外套，走到工具柜前，拿出那套属于我的、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灰尘的专用工具。当我再次握住那冰冷而熟悉的扳手时，一种久违的踏实感传遍全身。

我没有急着动手。

我绕着机器走了一圈，像是在探望一位老朋友。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外壳，侧耳倾听内部细微的电流声。

“你又闹脾气了啊。”我心里默默地对它说。

经过一番检查，我断定，问题和上次一样，还是那个微小的压力传感器。

我之所以敢提出“十万时薪”这种天价，就是因为我心里有底。我知道这个故障的根源，也知道它的“脆弱性”。

第一次修复时，我虽然将传感器复位，但由于缺少专用的加固材料，我只是用临时的方法做了固定。我原本计划在后续的保养中，再向院里申请采购专用材料，进行永久性加固。

可我没等到那个机会。

马超接手后，很可能在日常操作或所谓的“检修”中，因为操作不当，再次引发了那个传感器的位移。这种精密仪器，差之毫厘，谬以千里。

“把德国西门子公司生产的‘型’高分子聚合凝胶拿来。”我对站在一旁，像个木桩子似的马超说道。

“啊？什……什么凝胶？”马超一脸茫然。

我皱了皱眉，懒得再跟他废话，直接对门口的王主任说：“王主任，麻烦你去一趟库房，找一种德国产的‘型’高分子聚合凝胶。如果没有，就立刻联系供应商，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送过来。”

这是一种特殊的加固材料，专门用于精密仪器的内部固定，抗震、耐高温。我之前打过报告申请采购，但被马卫国以“价格太高，没必要”为由给驳回了。

王主任不敢怠慢，立刻打电话安排去了。

幸运的是，库房里还真有那么一小管，是当初随机器一同送来的备品，一直被遗忘在角落里。

材料拿来后，我便开始了工作。

这一次，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小心翼翼地“微创手术”。我直接拆开了相应的机壳，将故障部位完全暴露出来。

我的动作行云流水，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比。拆卸、复位、清洁、涂抹凝胶、加固、重新校准…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。

周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。在他们眼中，那些复杂如蜘蛛网般的线路和密密麻麻的零件，在我手里仿佛都变成了听话的孩子。

马超更是看得脸色发白。他这才明白，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之间的差距，根本不是一个学历、一个关系就能弥补的。那是十年如一日的专注和积累，是刻在骨子里的技艺。

一个小时零十分钟后。

我拧上了最后一颗螺丝，用布将外壳擦拭干净。

我走到控制台前，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，按下了启动按钮。

熟悉的蜂鸣声再次响起，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。最终，绿色的“SYSTEM READY”字样，再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，为我而亮起。

我转过身，对门口的刘院长平静地说道：“刘院长，机器修好了。这次，是永久性修复，只要规范操作，十年内不会再出同样的问题。”

整个房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，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
刘院长激动地走上前来，紧紧握着我的手，连声说道：“谢谢！陈阳同志，太谢谢你了！你真是我们医院的功臣！”

我抽出手，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。

“从我进来到现在，一共是一个小时二十分钟。按照约定，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计算，总共是两个小时。费用，二十万。”

刘院长毫不犹豫：“没问题！财务科，马上给陈阳同志转账！一分都不能少！”

我点了点头，开始收拾我的工具。

“陈阳同志，”刘院长叫住了我，他的语气充满了挽留的意味，“你看，能不能……再考虑一下，回医院工作？条件你随便提！编制、待遇、职位，都不是问题！我甚至可以专门为你成立一个精密仪器研究室，由你来负责！”

他开出的条件，不可谓不优厚。这正是我过去梦寐以求的一切。

如果是三天前，我一定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
但是现在，我心里却一片平静。

我将最后一把螺丝刀放进工具箱，合上盖子，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咔哒”声。

我拎起工具箱，转过身，看着刘院长，也看着他身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

我摇了摇头。

“刘院长，谢谢您的好意。”我缓缓说道，“有些东西，一旦碎了，就再也拼不回去了。就像这台机器里的零件，错位了可以复原，但人心要是错位了，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了。”

“这个地方，不适合我。”

说完，我拎着我的工具箱，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，一步一步，走出了这个我奉献了十年青春的地方。

这一次，我的脚步，坚定而从容。

第7章 新的起点

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，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
是一条银行的到账短信。

【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XX:XX完成一笔转账交易，金额：,元。】

看着那一长串的零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，内心反而异常平静。这笔钱，对我来说，意义早已超越了金钱本身。它是我用技术和尊严换来的勋章，也是我与过去十年彻底告别的仪式。

我没有回家，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市里最大的金店。

“您好，请把你们店里最贵、款式最新的那条项链拿给我看看。”我底气十足地对导购小姐说。

半个小时后，我提着一个精致的礼品盒走了出来。阳光下，我仿佛能看到女朋友戴上它时，那惊喜又幸福的笑容。

过去，我总觉得要给她一个稳定的未来，一份体面的工作，一个遮风挡雨的家。但经历了这件事，我突然明白，真正的安全感，不是来自于某个单位或者某个职位，而是来自于自身的价值和随时可以从头再来的能力。

晚上，我约了女朋友出来吃饭。

在一家我们以前从不敢轻易踏足的高档西餐厅里，我把那个礼品盒推到她面前。

“生日快乐。”

她惊喜地打开盒子，看到那条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时，捂住了嘴巴，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
“陈阳，你……你哪来这么多钱？”她有些不安地问。

我笑了笑，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，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。我没有添油加醋，也没有刻意渲染自己的委屈和后来的风光，只是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。

她静静地听着，从最初的愤怒，到后来的担忧，再到最后的释然。

“你做得对。”她握住我的手，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心疼，“那种地方，不值得你再待下去。你这么有本事，到哪里都能发光。”

那一刻，我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也烟消云散。

有她的理解和支持，我什么都不怕了。

“我们结婚吧。”我看着她的眼睛，认真地说道。

她愣住了，随即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，她用力地点着头：“嗯！”

那顿饭，我们吃得很开心。我们聊了很多，关于过去，也关于未来。

我告诉她，我打算用这笔钱，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，专门做高端医疗设备的维修和技术咨询。这个行业其实很缺顶尖的技术人才，很多医院都面临着设备维修难、维修贵的问题。

我相信，凭借我这十年的经验和技术，一定能闯出一片天。

第二天，我接到了孙师傅的电话。

他告诉我，马卫国已经被正式停职，并移交纪委调查。据说，他不光是在我这件事上以权谋私，还牵扯出了很多设备采购上的回扣问题。而他的侄子马超，也在全院的舆论压力下，灰溜溜地自己辞职了。

市立第一医院，因为这件事，进行了一场从上到下的人事整顿，刘院长亲自抓，强调要“尊重技术、尊重人才”。

“小阳啊，院里现在风气好多了。”孙师傅在电话里感慨道，“不过，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？刘院长昨天还跟我念叨，说医院永远为你留着位置。”

我笑了笑，对着电话那头说道：“师傅，不了。我想出去看看，看看凭我这双手，能走多远。”

挂了电话，我走到窗边。

窗外，城市车水马龙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。

我拿起那只陪伴了我多年的搪瓷杯，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。杯身上印着“劳动最光荣”五个红字，在岁月的侵蚀下，已经有些斑驳，但依旧清晰。

我轻轻摩挲着那几个字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
是啊，劳动最光荣。

但光荣的，不应该仅仅是辛勤的汗水，更应该是劳动背后所蕴含的知识、技术和不可替代的价值。

当你的价值能够被正确衡量时，你的劳动，才真正拥有了尊严。

我喝了一口热茶，感觉一股暖流从喉间一直涌入心底。

我知道，我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

第8章 尊重

几个月后，我的“精诚医疗设备技术服务工作室”在市里一个科技园区里正式挂牌成立了。

工作室不大，只有我和两个新招的年轻徒弟。但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。靠着那二十万的启动资金和我在行业里积累下的人脉，业务很快就步入了正轨。

我的收费不便宜，但我提供的服务，是那些原厂和普通维修公司无法比拟的。我不仅能修好机器，还能找出潜在的隐患，提供优化方案，甚至为医院培训自己的维修人员。

我的名声，靠着口碑，在周边几家医院里慢慢传开了。他们不再叫我“小陈”或者“陈工”，而是尊称我一声“陈老师”。

一天下午，我正在工作室里指导徒弟分析一张复杂的电路图，前台打来电话，说市立第一医院的刘院长亲自带人来访。

我有些意外，但还是让他们上来了。

再次见到刘院长，他似乎苍老了一些，但精神很好，眼神里多了一份过去没有的温和。他不是一个人来的，身后还跟着设备科的新任科长和几位年轻的技术员。

“陈老师，不请自来，打扰了。”刘院长笑着和我握了握手。

一声“陈老师”，让我心中微微一动。从“陈阳同志”到“陈老师”，这称呼的转变，代表的不仅仅是身份，更是一种态度的转变。

我请他们坐下，给他们泡了茶。

“刘院长，您今天来是……”

“是来‘取经’的。”刘院长开门见山，指了指身后那几个有些拘谨的年轻人，“医院最近新进了一批设备，也招了几个大学生，但都经验不足。我们想和你的工作室建立一个长期的合作关系，聘请你作为我们医院的特聘技术顾问，定期来给我们的人员做培训和指导。当然，顾问费我们一定会按市场最高标准来支付。”

他看着我，眼神十分诚恳：“陈阳，我知道医院以前亏待了你。但我希望，你能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，也给这些年轻人一个学习的机会。我们是真的认识到了，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，才是医院发展的根本。”

我看着他真诚的脸，又看了看那几个年轻人眼中充满求知和崇拜的目光，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。

我沉默了片刻，笑了。

“刘院长，培训可以，顾问费就免了。”

在刘院长惊讶的目光中，我缓缓说道：“我只有一个条件。每年，从你们设备科挑选两名最优秀、最肯钻研的年轻人，送到我这里来，我亲自带他们半年。学成之后，他们必须回到医院，至少服务五年。”

“我希望，以后再也不会有医院，因为一个小小零件的问题，就让一台几千万的设备趴窝。我希望，像我这样的技术人员，能得到他们应有的尊重和体面的生活。”

刘院长愣住了，他看着我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佩和感动。他站起身，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“陈老师，我替医院，替所有病人，谢谢你！”

那天，我们聊了很久。

送走他们后，我一个人站在工作室的窗前，看着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城市。

我的手机响了，是妻子打来的，提醒我早点回家吃饭。电话里，还能隐约听到背景音里婴儿的咿呀声。

我挂了电话，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。

我拎起外套，锁好工作室的门，向着那片温暖的灯火走去。

我知道，在这个世界上，金钱很重要，地位很重要，但更重要的，是找到自己的价值，并赢得与之匹配的尊重。

而我，已经找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