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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tomcoil 2025-10-27 15:35 3 浏览

一壶清酒悼英魂!天,8位战友牺牲在疫情防控一线

我是琅琊王氏嫡女,身份贵重,位比公主。

自小便被当成宗妇培养,只待及笄后嫁去陈郡谢氏当嫡长孙媳。

可在成亲前夕,未婚夫婿谢七郎爱上了坚贞不屈的罪臣之女,不惜一切代价与我退了亲。

我成了整个上京城的笑柄,不得不仓皇离开。

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,是在三年后谢七郎长子的周岁宴。

可当初为爱不顾一切的谢家少主,眼里却已经没有了炽热的爱意,他神色漠然地看向那个费尽心机娶回来的罪臣之女,冷声质问:

“丑态百出,何以掌家?!”

1

此话一出,满庭骤起喧哗之声,如沸水溅入热油。

谢氏一族少主夫人之位,若失掌家之权,便似明珠蒙尘,等同于被夫主弃如敝履。

日后,不论在内宅深院,还是在上京繁华之地,皆将再无立足之地,如浮萍无根,飘零无依。

宴上诸多女眷,皆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于我。

“这位少主夫人,当年谢氏宁舍王氏之女,也要迎她入门呢。”一贵妇轻声对身旁人道。

“是啊,王家可不是寻常门户,乃是可左右天下局势,权势滔天之琅琊王氏。”另一贵妇附和。

“牺牲这般大换回来的嫡长孙媳,如今却被如此践踏,实在令人唏嘘。”又一人摇头叹道。

谢四娘子端坐于我身侧,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之笑,轻声道:“我阿兄总算是忍到头了。”

“这三年来,林氏频频出错,不知多少回让我阿兄颜面扫地,如今这般,也是她自找的。”她继续说道。

言罢,她睨了我一眼,状似无意,却语带挑衅:“王珊,当初若是你当了我嫂嫂,定不会如此吧?”

我闻言,神色淡淡,轻声打断:“四娘子慎言,此等言语,岂是闺中女儿该说之语?”

她闻言,悻悻地住了嘴,不再言语。

周围夫人小姐们,皆对林氏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

“这林氏,也真是无能,连个宴会坐席都能弄错。”一夫人轻蔑道。

“是啊,如此愚钝,怎配做谢氏少主夫人?”另一夫人附和。

然谢七郎却静立一旁,并未替自己的妻子说一句话,似对此事漠不关心。

一如当年,我骤然得知被退亲,心如刀绞,跑到谢家来找谢七郎要说法。

他却只将心爱的女子紧紧护到身后,冷冷地看着我,任凭其他人对我极尽嘲讽。

“王家之女,也不过如此。”一谢家子弟嘲笑道。

“是啊,被退亲,真是丢尽王家脸面。”另一人附和。

那时,我因退亲一事令家族蒙羞,成了弃子,人人皆可踏上一脚,如落水之犬,狼狈不堪。

如今,我父亲接替祖父成了琅琊王氏的新任家主,声势浩大地将我迎回上京。

“珊儿,你受苦了,如今回家,再无人敢欺你。”父亲轻抚我发,柔声道。

众人谄媚的对象,又变成了我,如众星捧月,风光无限。

这些曾经耻笑嘲弄过我的人,如今为了讨好我,又将矛头对准了处在弱势的林氏。

“王姑娘,那林氏实在无能,您莫要与她一般见识。”一夫人谄媚道。

“是啊,王姑娘,您大人有大量,莫要计较。”另一夫人附和。

我闻言,却并未觉得畅快,心中五味杂陈。

“女子的境遇,实不该由男子的喜恶来决定。”我轻声自语,似对众人说,又似对自己说。

“当初我不该遭遇那些,如今她也不该遭受这些。”我继续说道,目光坚定。

“错的,明明是那见异思迁的男人。”我言罢,目光如炬,扫向四周。

我看向站在人群中,一脸局促不安的少妇,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情绪。

很难将她与当初那个坚贞不屈的小娘子联想在一起。

当年生死都不能让她低下头颅,如今不过是弄错了宴会的坐席,便能轻易将她击溃。

这样软弱无能的女子,那样薄情寡性的郎君。

我竟被这两个人逼至绝境过。

2

这场荒唐的闹剧,在谢七郎的母亲急匆匆赶来后,终于收了场。

谢婶娘是我见过最称职的家族主妇,她头脑清醒、行事果断,在家庭事务里从没吃过亏。

如今,她两鬓竟也冒出了几缕白发。

看来这几年,她过得并不容易。

她安抚好宾客,带着闹出笑话的儿媳走了,保住了谢家的面子。

路过我身边时,她眼神复杂地冲我点了点头。

我礼貌性地回了个礼。

她拍了拍我的手,语气亲切地说:“几年没见,珊儿都长成大姑娘了。过两天一定要来家里,跟婶娘好好聊聊。”

我心里冷笑,要不是当年退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,这位好婶娘却始终没为我说过一句话,我还真会相信她的亲切。

我礼貌地点点头,她这才匆匆离开。

而那林氏一直低着头,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。

她那狼狈、难堪的样子,就像我当年慌慌张张离开上京时一样。

我重新坐下,谢四娘子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,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。

发现不远处,谢七郎正神情复杂地看着我。

跟三年前比,他现在看起来成熟稳重、气质高贵了好多。

只是他看我的眼神,好像藏着什么,并不单纯。

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发现他变心的情景。

3

成康五年,林御史因为直言进谏惹恼了皇帝,全家被流放到交州。

他向来名声清廉,出城那天,引得无数百姓前来相送。

林家小女儿林傲雪当众三次质问苍天,为林家鸣冤,为忠臣求公道,为世道讨公道。

句句悲切,让天下文人都为之震惊。

也让我那未婚夫婿谢七郎愣住了。

那天正好是谢七郎游历归来进京的日子,我约了谢四娘子出城去接他。

到的时候,正看见他在树下弹琴,用一曲《广陵散》为林家人送行。

他的目光落在林傲雪身上,满是温柔和怜惜。

谢七郎是陈郡谢家的继承人,智谋过人,名震四方。

被这样如神仙般的人物注视,林傲雪就算再清高,也不禁红了脸。

他们之间的暧昧情愫,即使隔着人群,我也看得明明白白。

那一刻我突然发现,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,似乎要离我远去了。

果然,那天谢七郎回到府中,一直心神不宁。

当晚就带着谢家的私兵出城,追了上去。

想到这里,我冷笑了一声。

记得离开上京那天我问过谢七郎,他和林傲雪只见了几面,难道就能抵消我们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吗?

谢七郎一向冷漠的脸上露出了温柔之色。

他告诉我,那样的初见,足以让他铭记一生。

可现在,丝毫不给我这个妻子尊重和面子的也是他。

男人的情意真是如过眼云烟,转瞬即逝。

我觉得索然无味,决定提前走人。

今天要不是母亲身体不舒服,我也不会替她来赴宴。

现在我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日,其他人就算还想议论当年我被退婚的事,也不敢当面说出来。

我提前离开,更不会让人说三道四。

可谢府的下人却把我带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。

谢七郎静静地站在廊下,听到脚步声,转过身来。

我停下脚步。

4

午后的日光,如金纱般肆意倾洒,轻柔地落在他身上,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熠熠光辉。

我望着他,恍惚间,仿佛又瞧见了当初那个一心一意、小心呵护我长大的少年郎。

犹记得,嫡亲兄长自小顽劣,最爱逗弄于我,常将我气得柳眉倒竖、双脚乱跳。

每至此时,谢家阿兄总会挺身而出,为我报仇雪恨,将兄长揍得连连唉声求饶。

“阿兄,莫要再打啦,再打我这小身板可要散架咯!”兄长一边躲闪,一边求饶。

谢家阿兄却冷哼一声:“让你再欺负阿珊,看你还敢不敢!”

从小到大,我院中的花草,皆是谢七郎费心寻来。

“阿珊,瞧这花,开得这般娇艳,定能让你心生欢喜。”谢七郎捧着花,满眼期待地递给我。

我笑着接过:“阿兄寻的花,自是极好的。”

还有我私库中的奇珍异宝,也几乎都是他四处搜罗所得。

“阿珊,这宝物世间少有,配你正合适。”谢七郎将宝物递到我面前,目光温柔。

我轻抚宝物,感激道:“多谢阿兄,总是这般挂念着我。”

可惜啊,年少时倾慕的郎君,如今变成了眼前人,却早已面目全非。

他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,微微皱眉,温声开口:“阿珊,怎么如今连一声阿兄都不叫了?”

我心中冷笑,语气平静道:“谢少主莫要开玩笑,如今你我都长大了,这称呼自是该变变了。”

他微微一怔,随即道:“阿珊,莫要如此生分。”

我淡淡道:“还未恭喜谢氏喜得玄孙,我阿爹今日实在脱不开身,不然定要亲自上门讨一杯清酒。”

他苦笑一声:“阿珊,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。”

我挑眉道:“谢少主何出此言?莫非这喜事还有假不成?”

他长叹一声:“阿珊,你我心知肚明,你阿爹一朝接过权柄,便毫不掩饰对谢氏的厌恶。”

我微微点头:“谢少主所言极是,别说区区周岁宴,就算是谢氏家主的寿宴,我阿爹都不一定会出席。”

他沉默片刻,道:“可谢氏到底在当年退亲一事上理亏。”

我冷哼一声:“哼,如今倒想起理亏了?当年退亲之时,可曾想过我的感受?”

他连忙道:“阿珊,当年是我做得不对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
我别过头去:“事已至此,说这些又有何用?”

他急切道:“可我悔了的,真的悔了。”

我转过身,冷冷地看着他:“悔了?如今说悔,不觉得太晚了吗?”

他眼眶微红:“你离开后,我在你家跪了三日,只盼能见你一面。”

“你阿爹和兄长都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,我大半护卫至今仍在外头寻你……”

“阿珊,我真的知错了,你原谅我可好?”

我静立原地,目光凝于他眉眼之间,似欲穿透那层皮囊,探其心底几分真意。

良久,却只见那眸中,满溢深情与痛苦交织之色。

我忽而轻笑一声,道:“谢阿兄,你可还记得退亲那日,府中究竟发生了何事?”

他微微一怔,似是不解我为何突然提及此事。

我缓缓言道:“退亲这般大事,你怎会不知,于女子而言,影响何其深远?你本可请尊父与祖父,上门与我家长辈和和气气商谈,却偏要带着私兵闯入府中,以言语相激,令我祖父难堪。”

“你如此作为,倒好似是我王家死死抓着这门亲事不放一般。”

“祖父受此奇耻大辱,当即大怒,令我前往祠堂思过。我尚且懵懂无知,不明内情,便被押至祠堂之中。”

“在祠堂的第三夜,我心中惊惶不安至极,忽见祖母身边的郑嬷嬷现身。”

我顿了顿,声音微微颤抖:“她奉祖母之命,手持白绫,逼我自戕,说是要以此保住王氏清誉。”

“那白绫在我脖颈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,郑嬷嬷的面容狰狞可怖,我永生难忘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气,继续言道:“幸而我父亲疼爱我,甘愿将我们这一房的产业全部交出,又承诺将我送走,这才在鬼门关前将我保下。”

言及此处,我微微垂下眼眸,呼吸都变得轻了几分,似是怕惊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
“我父兄一心为我,可我当时却愚蠢至极。马车都要出城了,我仍心有不甘,想要当面问你要一个说法。”

我抬头看向他,目光中满是悲愤:“我跑去谢府找你,可你是如何待我的呢?”

他神色微动,似欲开口解释,却又被我打断。

“你将那林傲雪紧紧护在身后,好似我会伤害她一般。”

“又为了断绝我的纠缠,在旁人嘲讽贬低我时,你竟不曾出言为我辩驳一句。”

我冷笑一声,道:“其实这整件事里,我又何错之有呢?”

定亲之时,非我所愿。

退亲之举,亦非我所决。

我只是在年少情真的年纪,被心中所敬仰的阿郎,上了一堂刻骨铭心的课罢了。

5

谢七郎垂眸而立,眸中尽是愧疚与心痛之色。

然其神色间,却并无半分惊讶之态。

我见此,自嘲一笑,轻启朱唇道:“瞧你神色,竟是早已知晓一切了?”

是啊,他乃谢家少主,这上京城中,纵那些肮脏之事掩藏得再好,以他之能,又怎会丝毫探查不到?

我缓缓抬手,对着谢七郎行了一个平辈之礼,神色淡淡道:“谢阿兄。”

谢七郎微微一怔,拱手回礼:“阿珊。”

我目光清冷,直视于他,道:“所以,谢阿兄以后莫要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了。”

谢七郎面露苦色,急道:“阿珊,我……”

我抬手打断他,决然道:“你我之间,隔着半条命。”

“此事在我这里,永远都过不去。”

言罢,我转身便欲绕过他离开。

行至月洞门前,忽闻身后谢七郎急切喊道:“阿珊,且留步!”

我脚步一顿,并未回头,冷声道:“谢阿兄还有何事?”

谢七郎快步上前,与我相对而立,目光恳切道:“阿珊,不管你信不信,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。”

我冷笑一声,道:“从未想过?那如今这般局面,又作何解释?”

谢七郎面露痛苦之色,喃喃道:“我自记事起,走的每一步都是遵照父祖的安排,原以为人生就该这般按部就班。”

“直至林氏出现,我如同一个囚牢里的犯人,得见天光。”

我柳眉微蹙,问道:“那林氏究竟有何特别之处,竟让你如此?”

谢七郎深吸一口气,道:“她离经叛道,身处低谷却不惧世俗的眼光,甚至胆敢质问天地。”

“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,以为那便是我想要的自由与爱情。”

我冷笑更甚,道:“所以,你便弃我如敝履?”

谢七郎慌乱摇头,道:“非也,阿珊。大婚那日,听闻你被送出京。你那样娇气的小娘子,一个人在外该怎么活呢……”

我心中一痛,却强自镇定道:“我如何,与你何干?”

谢七郎面露悔恨之色,道:“我大病一场,脑子里有关年少时的记忆全部回笼,如烈火灼心。”

“那时我便知晓,我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……”

我冷哼一声,道:“如今说这些,又有何用?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喃喃道:“阿珊,我……”

我未再听下去,径直抬步离开,心中暗道:不过是些推卸责任,避重就轻的空话罢了。

若不是还有所图谋,我今日甚至连一句话都不屑同他说。

6

归至家中,我轻移莲步,至母亲跟前,盈盈下拜,柔声道:“母亲安好。”

请安毕,我复又转身,款步迈向父亲的书房。

记忆如潮,幼时父亲常言:“待你兄妹二人成家之后,我便携你阿娘,寻一处清幽之地,隐居山林。”

彼时,父亲神色悠然,又道:“我素无心于权势之争,惟愿徜徉于山水之间,静听松涛阵阵,如此,自在安然地度此一生。”

然今时今日,父亲却因我之故,重拾权柄,于朝堂之上纵横捭阖。

我轻推书房之门,缓步而入,抬眸望去,父亲并未伏案处理公务。

只见他面对一排璀璨夺目、价值连城的首饰,眉头紧锁,面露愁容。

见我进来,父亲神色一缓,嘴角微扬,笑道:“珊儿,快来,阿爹正在为你挑选头面呢。”

言罢,他轻捋胡须,面带头疼之色,道:“明日宫宴,你务必盛装出席,让那些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们瞧瞧,我王家女儿的风采。”

我闻言,心中暗自思量,父亲这苦恼的模样,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大族家主的威严与气度。

我款步走近,轻轻将头靠在父亲宽厚的肩上。

父亲嘴上故作严肃,嘟囔道:“这成何体统?你如今都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,即便是阿爹,也要避着些才是。”

言罢,他却又忍不住抬手,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。

父亲目光温柔,半是怀念半是感慨,缓缓道:“你出生之时,就那么小小的一点,太医言你早产体弱,恐难存活。”

“那时,阿爹日夜将你抱在怀里,心中始终胆战心惊,生怕一个不小心,你就离阿爹而去了。”

我闻言,心中一酸,轻声问道:“阿爹,那时您一定很辛苦吧?”

父亲微微一笑,摇头道:“不辛苦,不辛苦。后来,你渐渐长大,长成了胖乎乎的小童,每次见到阿爹就笑,福娃娃似的。”

“你不知,阿爹心中有多欢喜,有多欣慰。”

我眼眶微红,低声道:“阿爹……”

父亲轻抚我的发丝,柔声道:“珊儿,阿爹并不觉得遗憾。不论入仕为官,还是归隐山林,首要条件便是你们兄妹二人平安快活。”

我抬头望向父亲,疑惑道:“阿爹,此言何意?”

父亲微微一笑,解释道:“你们过得好,阿爹便带你阿娘归隐自乐,享受天伦之乐;你们若过得不好,阿爹便披荆斩棘,为你们保驾护航,让你们无忧无虑。”

我闻言,心中感动不已,轻声道:“阿爹……”

父亲又道:“这是阿爹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,也是阿爹对你的承诺。”

我眼眶含泪,低声道:“阿爹,女儿让您操心了。”

父亲摇头道:“傻孩子,莫要如此说。更不用说在你祖父大伯他们决定放弃你时,阿爹心中的父子情、兄弟情便已死了。”

我闻言,心中一震,惊道:“阿爹,您……”

父亲打断我的话,柔声道:“所以,你莫要再自责,莫要再伤心。有阿爹在,谁也不能欺负你。”

我眼中含泪,又感动又难受,哽咽道:“阿爹,女儿何德何能,能有您这样好的父亲。”

父亲轻抚我的背,安慰道:“珊儿,你乃我王家之女,自然当得起这世间最好的一切。”

我闻言,心中暖流涌动,暗自思量:但凡我投身在别的世家,三年前被退亲之时,恐怕早已命丧黄泉,哪还能有今日之幸福。

我王珊何德何能,竟有这样好的家人,这样好的父亲。

7

与阿爹于书房中絮语良久,待告辞而出,我徐步归至自家院落。

才踏入内室之门,抬眸便见窗边榻上,端坐着一位红衣少年。

瞧他年纪,到底尚未及冠,然举手投足间,尽显风雅之态。

可那眉宇之间,轻狂不羁之色,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。

少年见是我归来,轻哼一声,满是不满,道:

“哼,这般迟才回来,莫不是见着故人,又忆起当年旧情了?”

言罢,他神色看似如常,随意搭在腿上的手,却悄然握成了拳。

我瞧在眼里,心下暗忖:瞧这模样,可见心里有多紧张呢。

我佯装不见,只当他不存在,自顾自地走到屏风后,开始更换常服。

少年见状,吓了一跳,说话都结巴起来:

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这小娘子,怎可如此大胆?!”

话音未落,他便如一阵风般,翻窗而出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我望着那空荡荡的窗棂,忍不住笑了出来,心中郁气也随之散了些许。

忆及三年前,我离京北上,轻车简行,一路之上,自是不好受。

那时,我身心俱疲,几乎夜夜以泪洗面,心中满是凄楚。

可行至半道之时,忽见那少年死皮赖脸地拦了路,非要与我同行不可。

我见他风尘仆仆,又对我极为熟悉,心中已然明了,他分明是从上京一路追来的。

我望着他,心中五味杂陈,问道:

“你……你为何要如此?”

他嘿嘿一笑,道:

“自然是为了陪你,你一人上路,我如何放心得下?”

我那时太无助了,闻言心中一暖,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。

于是,这最艰难的三年里,这人始终随行在侧,未曾有过半句怨言。

赶路之时,他陪我风餐露宿,毫无怨言。

我望着他,心疼道:

“你何苦如此?”

他只是微微一笑,道:

“只要能陪着你,便足够了。”

待回到琅琊祖地,他又陪我共同面对族人的刁难,从不退缩。

我望着他,感激道:

“谢谢你,一直陪着我。”

他轻轻握住我的手,道:

“你我之间,何须言谢?”

最终,在他的陪伴下,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阴霾。

8

三日后,便是宫中盛宴。

我身着华服,莲步轻移,款款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
便是那向来刻板、不苟言笑的御史,见了我这般风姿,也忍不住同阿爹夸赞道:“令爱真乃天人之姿,容貌绝伦呐!”

阿爹闻言,嘴角微扬,眼中满是骄傲之色。

父兄二人,素日里冷肃威严,此刻脸上的冷肃之色都快绷不住了。

我暗自思忖,若是他们身后有尾巴,此刻必定摇得飞快,以表心中欢喜。

一入席,阿娘便被一众宗妇围住。

“夫人呐,您家女郎如此出众,这亲事可有着落了?”一位宗妇拉着阿娘的手,笑意盈盈地问道。

另一位宗妇也连忙附和:“是啊,夫人,这般品貌的女郎,不知哪家儿郎有这等福气呢。”

阿娘面上一派淡然之色,轻声道:“孩子们的亲事,自是要慢慢相看,不可操之过急。”

然她整个人的气场却都鲜活起来,眉眼间皆是笑意,哪里还有前两日病恹恹的模样。

我瞧着,心中有些好笑,不敢打扰家人们这扬眉吐气的风光时刻。

毕竟这三年,他们因我之事,遭受诸多流言之苦,委实是憋得狠了。

我自斟自饮,一杯美酒下肚,正觉惬意。

突然,眼前被一道清瘦的身影遮住。

我微微抬头,便看到了盈盈立于月下的林傲雪。

她风姿绰约,惹人怜爱,仅仅是与我对上视线,就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。

她微微欠身,轻声道:“女郎,可否与妾共饮一杯?”

我神色淡淡,微微点头:“自是可以。”

她闻言,松了口气,在我身旁落座。

周围的女眷见状,好意散开些许,给足我们空间。

但她们的注意力却始终都在我二人身上,眼神中满是好奇。

毕竟众人都与我一样,好奇这位谢少夫人会与我说些什么。

林傲雪先将温好的桃花酿倒入我的酒盏中,动作轻柔优雅。

而后,她语气凄切地说:“三年不见,女郎依旧华美如初,令人心生敬慕。”

我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夫人过誉了。”

她轻轻摇头,接着道:“妾始终记得,当年第一次见女郎,便觉得女郎如那皎皎明月,高不可攀,令人不敢直视。”

我端起酒盏,轻抿一口,并未言语。

她继续说道:“大家都在议论,不知什么样的郎君才配得上女郎的一身矜贵,才配与女郎携手一生……”

“后来见到了七郎,妾方知门当户对的含义,也明白了何为天作之合。”她微微低头,眼中似有泪光闪烁。

我将酒盏内的酒一饮而尽,神色不变,心中却思绪万千。

脑子里想的却是去年暮秋,和另一人在凉州发生的事。

那日,大漠之中,黄沙漫天。

那人腰间挂着水囊,我口渴难耐,向他讨水喝。

“给我一口水吧,我实在难受得紧。”我声音微弱,带着几分祈求。

他却摇了摇头,神色坚定:“现在不能喝,这水要留着关键时候用。”

我难受极了,疯了一般去抢那水囊。

“就一口,一口就好,我快撑不住了。”我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
最终力气用尽,晕了过去。

待我醒来时,已经得救了。

从旁人口中方知,我们早已没有水了。

那人将沙灌入水囊,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希望。

又在深夜时分,他割破自己的手腕,以自己的血喂养我,予我生机。

想到此处,我唇角微勾,垂首轻笑一声。

林氏见我低头浅笑,竟误以为我因她方才那一番话而有所触动,心中暗喜,便不再接着追忆那不堪回首的往昔。

她深吸一口气,眼眶微红,神色恳切,言辞哀切道:“女郎,您身份尊贵无比,自是有着光明远大的前程。”

“还望女郎高抬贵手,莫要抢走七郎啊。”

“我们那孩子尚且年幼,实在离不开母亲照料……”

她这一番话,瞬间将我方才的好心情破坏殆尽。

我面色一冷,目光如炬,冷冷道:“谢少夫人,还请您慎言。”

“方才你言我高不可攀,此言倒也不假。想当年,谢七郎尚且攀不上我,如今,他更是连攀附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
林氏此刻这般模样,着实令我有些失望。

我不禁暗自思忖,难道这深宅后院,真能将一个女子磋磨至此,让她失了往日的傲骨与风采?

我一时感慨万千,忍不住多说了几句。

“谢少夫人,令你心生不安的,不该是我王珊。”

“当年,我也曾如你如今这般彷徨无助,只觉这天地虽大,却再无人能为我遮风挡雨,撑起那片晴空。”

“幸而有个人,他目光坚定地同我说,女子心中那一腔忠勇热血,不该被困于这狭小的后宅之中。”

“自那之后,我便鼓起勇气,去做了许多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夫人且睁大眼睛看好了,家族的荣光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,我王珊之名,终会凭借我自身的努力与才华,而被世人铭记于心。”

“你我若能自己撑起那挺直的脊梁,便再也不惧他人是何态度。”

“夫人且放宽心,将那担忧之事都抛诸脑后吧,我王珊,绝不会回头。”

恰在此时,身后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我与林氏皆是一惊,齐齐转头看去。

只见谢七郎面色苍白如纸,站在不远处,不知已听了多久,手中那酒盏竟都掉到了地上,酒水洒了一地。

我心中暗自诧异,我与谢七郎自幼相识,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,不禁多看了几眼。

这时,大殿内原本一直奏着的乐曲不知何时停了,满殿宾客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我们这边。

谢七郎很快便恢复镇定,他面色阴沉,上前两步,一把抓住林氏的手腕,低声斥道:“随我回去。”

说罢,便扯着林氏匆匆离开了。

我转过头,正欲收回目光,却不经意间与坐在男宾上首的红衣少年对上了视线。

满庭宾客,唯有他毫无顾忌地穿着那鲜艳夺目的红衣,在这人群中招摇过市,显得格外引人注目。

此时,他目光清冷,直直地看着我这边,不知为何,我竟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。

9

宫宴之上,钟鸣鼎食,丝竹声声,待那正式开宴的仪式落定,谢四娘子款步而回,盈盈落座于我身旁的席位。

她身为谢氏嫡女,身份尊崇,这席位安排本就应与我相邻。

只是此刻,她神色间满是复杂,往昔那般小心讨好之态已荡然无存。

她微微蹙眉,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,轻声问道:“王珊,你与我阿兄,当真再无可能了吗?”

“我阿娘说了,若你愿意,阿兄正妻之位,始终为你虚位以待。阿娘亦会将晟儿接到自己身边悉心抚养,定不会让那孩子扰了你的生活。”

“日后,你的孩子才会是谢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享那无上尊荣。”

我闻言,不禁睨了她一眼,心中对这谢家人着实有些烦恼,轻启朱唇道:“谢家阿姊,你可曾思量过,为何幼时你总唤我十一娘,可此次我归来,你从一开始便不自觉地称我王珊了?”

她微微一怔,思索片刻,面露疑惑之色。

我接着说道:“……皆因我的身份变了啊,你心中有所顾忌,自是不敢再同幼时那般随意对待我了。”

“我乃堂堂王氏嫡支唯一的女儿,身份何等尊贵。你们谢家人究竟凭何觉得,我会愿意自降身份,去给人当那继室?”

“难道是凭你们三年前那般欺我辱我,将我逼至绝境,险些置我于死地?”

谢四娘子被我这一番话问得满脸尴尬,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张了张嘴,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。

沉默半晌,她似是下了决心,从袖间缓缓取下一枚印章,递到我面前。

“王珊,这是阿兄托我给你的。稍后帝后离席,他邀你于竹林一叙。”

“有些话,他想当面同你说个清楚。”

我伸手接过印章,手指轻轻摩挲着印章底部那歪曲的字体,思绪飘远。

这是我十岁初学雕刻时,用来练手的废章。那时兴致勃勃,第一批刻坏的印章便赠予了父兄与谢七郎,权当是个纪念。

当年退亲一事,过于仓促,确实未曾收好尾啊。

如今想来,有些信件物品若是被谢家拿出来,流言蜚语一起,到底还是会影响我的名声。

我的确需要与他见上一面,将这些东西都要回来,如此才稳妥。

只是不知,我待会儿若是私下同谢七郎见面,有些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呢?

想到此处,我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眼对面的红衣郎君。

只见他正手持酒杯,醉眼朦胧地看着大殿中央的舞姬翩翩起舞,那曼妙的舞姿似已将他深深吸引,浑然未觉我这边的动静。

我心中暗自轻笑一声,呵。

宴会行至半途,帝后二人携手款步而来。

我嘴角微微上扬,勾起一抹浅笑,随即随众人一同起身,盈盈行礼。

皇帝大病初愈,面容略显憔悴,精神也似有些不济。

我心下暗忖,瞧他这身体状况,怕是撑不了太久。

果然,皇帝一落座,便直入主题道:“去岁凉州大捷之时,朕便曾言,有二人穿越茫茫大漠,历经九死一生,将军报送至援军大营。”

“彼时这二人不在上京,嘉奖之事便耽搁了下来。”

“如今人已归来,朕也不再藏着掖着了。”

言罢,他捋了捋胡须,温声说道:“九郎,王十一娘,上前来。”

在众人满是惊讶的目光中,我与男宾席上那身着红衣的少年,也就是兰陵萧氏的萧九郎,一同上前听旨。

这兰陵萧氏,既是名门望族,亦是当今皇族,萧九郎更是当今九皇子。

谁能想到,这样身份尊贵之人,竟隐姓埋名,陪我放逐了整整三年。

皇帝满脸慈爱之色,目光在萧九郎与我身上来回打量,说道:“淮南水患之时,你二人协助修堤,代皇室安定了民心。朕曾问九郎:‘此番修堤,可觉辛苦?’九郎却道:‘能为百姓出力,为父皇分忧,何谈辛苦。’”

“蓟州雪灾之际,你们从琅琊北上送粮,安抚了灾民。朕又问十一娘:‘雪灾严寒,可曾受冻?’十一娘回曰:‘百姓受灾,臣女岂能顾自身安暖,唯愿灾民早日度过难关。’”

“凉州遇袭之时,又是你们这两个孩子不顾生死前去求援,解了凉州之围。朕听闻后,对九郎言:‘你与十一娘此番壮举,乃我大晋之幸。’九郎却道:‘此乃臣等本分。’”

言罢,他看向我阿爹,颇有些得意地说道:“王瑄啊,你这女儿养得极好,不过朕的九郎也不错。”
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暗叫不好,生怕他下一句便要开口赐婚。

毕竟我与谢氏还有些私怨未了,此时赐婚,定会打乱我的计划。

谁知我阿爹却很是骄傲地回道:“陛下,那便给我儿封个郡主当当?”

皇帝摇头失笑,道:“王瑄,你倒是会为女儿讨赏。”

殿内满朝文武,世家云集,也只有我阿爹敢这般同他说话。

皇帝没有接话,看向萧九郎,问道:“九郎,你有何想要的?”

话音刚落,谢家的席位传来一阵喧哗声。

我偏头看去,发现又是谢七郎。

只见他将烫酒洒到了手上,侍人正慌乱地给他收拾。

谢七郎的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我,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怒。

他大概此时方知,原来我离开的三年都是跟萧九郎在一起。

而这三年他之所以寻不到我的踪迹,也归功于萧九郎的掩护。

我与他对视一瞬,便移开了视线。

因而看到了坐在谢七郎身后,满脸怔然的林傲雪。

我对她微微一点头,轻声说道:“林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

就听身旁的萧九郎冷哼一声。

借着衣袖隔档,我故作不经意地碰了一下萧九郎的手。

他这才收敛了些,回答皇帝的问题道:“儿臣暂时没想到,父皇便先欠着吧。”

皇帝笑道:“好,朕便先记着,待你想好了,随时来跟朕说。”

于是,这一夜,我成了有功绩、有封地的实权郡主。

皇帝看着我,说道:“十一娘,往后你便要担起这郡主之责,为朕,为大晋分忧。”

我赶忙行礼道:“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托。”

自此,人前人后,再无人敢看轻我。

过两日皇榜张贴后,我王珊也将名动天下。

帝后仪驾缓缓离去后,宫苑之中,年轻的郎君与小娘子们便如春日里散开的雀儿,三三两两地结伴,欢声笑语地朝着那灯火璀璨处去看灯。

我轻移莲步,起身朝着那幽静的小竹林走去。

竹影婆娑,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。

走到半道,突然,一股大力猛地将我拽进一旁的假山里。

我惊呼一声,还未及反应,一道刻意压低却满是怒气的声音在耳边咬牙切齿道:“你竟当真要去见那谢七郎?!”

“王珊,你到底有没有心?怎可如此轻易便将心思转到他人身上!”

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,那力道似要将我揉进骨血,却又在不经意间,轻轻摩挲起来,仿佛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委屈。

突然,他的声音又软了下来,满是委屈:“归京之前,你分明说过,绝不会重蹈覆辙的……怎的如今就变了?”

我奋力挣开他的手,柳眉倒竖,不满地问道:“萧九郎,那舞姬好看么?”

萧九郎顿了顿,眼中满是疑惑,眉头紧皱:“王珊,你此言何意?”

我学着他的样子,冷哼一声,阴阳怪气地说:“怎么,方才在那灯火下,看得那般专注,竟还有空分心偷听我与别人说话?莫不是那舞姬的舞姿太过动人,让你魂都丢了?”

萧九郎如同炸了毛的大狗,猛地跳起来,涨红了脸:“王珊,你莫要血口喷人,我何曾看过那劳什子舞姬!我从头到尾都在看你,眼里心里皆是你一人……”

说完,他偏过头,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,耳尖也红得似要滴出血来。

“你这小女郎,休要转移话题。”

“反正你不可以去见谢七郎,我不许,绝不允许!”

“你要想去,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,我定不会让你如愿。”

他从前听闻我喜欢谢七郎那样温润如玉的郎君,在我面前便一向克制着真性情,装出风雅淡泊的做派,一举一动皆带着刻意为之的优雅。

还是第一次这般无理取闹,像个孩子般耍着性子。

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这般模样丢脸,始终不肯看我一眼,只是紧紧抿着嘴唇,神色倔强。

我心中一叹,那原本有些恼怒的情绪也渐渐消散。

我轻轻点了点头,柔声道:“好,不见就不见。”

说完,我转身欲走,准备原路返回,不再去想那烦心事。

萧九郎一急,竟伸手勾住我的腰,将我猛地揽到怀里。

我惊呼一声,一脸惊慌地看着他。

他似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,很快又松了手,脸上满是慌乱与无措。

“珊儿,我并非轻薄你,只是一时情急……怕你这一走,便真的要去见那谢七郎……”

“你……你莫要生气……莫要恼我……”

我与他对视一眼,皆是面红耳赤,手足无措,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。

好一会儿,他才低声问:“我让侍人送你回去,过两日带你去西山禅寺还愿,可好?那禅寺的风景极美,定能让你心旷神怡。”

我轻轻点了点头,慌乱地跟在侍人身后离开。

此时,我哪里还记得什么谢七郎,只觉得方才腰间被触碰过的地方滚烫滚烫的,似有一股电流窜过全身。

次日天色微明,晨光熹微之际,我便带着一众丫鬟侍卫,浩浩荡荡地朝着护城河而去。

此时正值春日,阳光和煦,草色青青,一片生机勃勃之象。

城中不少人家皆结伴出城,往那郊外踏青游玩,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。

我行至河边,命人支起火盆,亲手将那些旧物一件件投入火中。

丫鬟们则站在堤岸之上,见人便脆生生地解释:“诸位且听,我家王氏女今日在此,乃是处理当初与谢氏定亲之时,年节间互赠的物件呢。”

“谢七郎若是要些脸面,便也该如我家女郎一般,将旧物处理干净才是。”

“若是他不要脸面,届时拿出我家女郎的私物,做出些不利于女郎之事,我家女郎也自有话可辩。”

这般动静,自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,很快,谢家人便被惊动了。

只是我万万未曾料到,来者竟是谢七郎本人。

他向来爱洁成癖,可今日身上所穿,却还是昨夜宫宴之时的袍服,且面色苍白如纸,不见一丝血色。

我眉心微微蹙起,心中暗自思忖:莫不是因昨夜我未赴约一事,他竟闹到这般地步?

谢家侍卫迅速疏散了那些围观的人群,严严实实地守在岸上。

谢七郎缓缓行至我的面前,脚步竟似有些虚浮。

我神色平静,对着他盈盈行了一礼,道:“谢阿兄,昨日本也欲同你说一声的。”

“王谢两家相交已久,幼时我懵懂无知,赠予谢阿兄之物,不知可否归还于我?”

“如此这般,于你于我,皆是好事。”

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火盆里正在熊熊燃烧的字帖,那字帖乃是我幼时启蒙之时,他亲手为我书写。

而那大开的箱子里,还摆放着他曾经送给我的诸多小玩意儿。

年少之时,他对我的好,那可是实实在在的。

许多礼物,皆是他亲自精心挑选,甚至为了我,他还专门去学过制作女子饰品。

谢七郎缓缓闭了闭眼,语气竟有些哽咽,道:“阿珊,我们相识相伴,又岂止是一日两日?”

“细细算来,已然是十五年了啊……”

“你当真如此狠心,说放下,便能如此轻易地放下么?”

我闻言,一脸惊讶之色,道:“你竟也知晓我们相识相伴了十五年?”

“你怎敢与我提这旧情的啊……”

他面色痛苦不堪,旧话重提,道:“我当时真的以为,你家长辈那般疼爱你,退亲一事,最多不过是让你深居简出一段时日罢了……”

“我想着先委屈你一段时日,待这风头过去了,便让阿娘上门,认你为义女。”

“如此一来,他日你出嫁之时,便有王氏同谢氏两份嫁妆,足以保你一世无忧……”

身为谢家少主,他向来高傲,应是很少同人这般解释吧。

他此刻满心急切,极力想要让我深切明白,他从未有过一丝一毫伤害我的心思。

可他眉头紧锁,满心茫然,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辞,才能让我真真切切地相信他。

谢七郎满脸无可奈何之色,目光恳切,郑重言道:“阿珊,我真的后悔了。”

“往昔种种,皆是我错,你可否再信我一次?”

“这一次,我以整个谢家为聘,以谢家百年声誉作保,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。”

言罢,他毅然决然地上前一步,目光坚定,沉声说道:“我将我最重视的东西,这偌大的谢家荣耀与未来,皆赠与你。”

“从此,你在我心中,如璀璨星辰,无人可匹敌。”

“你可否……慢一些放手,莫要如此决绝,再回头看一看我?”

他将姿态放得极低,身躯微微前倾,近乎带着祈求的意味。

尤记得十二岁那年,春日融融,王谢两大门阀在族老的庄重见证下,正式定下婚盟。

当时,我虽年幼懵懂,尚未开窍,然知晓日后要嫁给那温润如玉的谢家阿兄,心中满是欢喜。

我轻扯着阿娘的衣袖,小声问道:“阿娘,日后我要嫁给谢阿兄,是真的吗?”

阿娘笑着点头,道:“自然是真的,我的阿珊日后可是要成为谢家妇的。”

如我这等贵女,自出生起便沐浴在家族的荣耀之下,享受着无尽的尊荣。

可这尊荣背后,唯一的归处便是联姻,为家族的利益奉献一生。

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,能嫁给自小疼爱我的阿兄,我暗自思忖,这是多么幸运之事啊。

那时起,我便如怀揣珍宝般,小心翼翼地盼着及笄之日的到来。

我时常对着铜镜,抚摸着尚未完全长开的脸庞,憧憬道:“待我及笄,便可与谢阿兄成婚了。”

可我盼啊盼啊,春去秋来,寒来暑往,却盼来了他将我打入无尽地狱。

我心底或许仍有不甘在翻涌,于是微微抬眸,低声问他:

“谢阿兄,当初明明是你谢家上门求娶我的啊……”

“那日,谢家叔父带着厚礼,满脸笑意地来到我家,言辞恳切地求娶于我。”

“我阿爹阿娘亦是欢喜不已,当即便应下了这门婚事。”

“为何后来你变了心,所有的苦果却都要由我来承受呢?”

“你可知这三年,我阿爹阿娘,还有我阿兄,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么?”

“我阿娘常常独自垂泪,念叨着我的名字。”

“我阿爹一夜之间白了头发,整个人苍老了许多。”

“我阿兄为了我,四处奔走,却处处碰壁。”

“为何你们谢家,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辱我呢?”

谢七郎闻言,面色惨白如纸,他捂住心口,身躯微微颤抖,溃不成军。

“阿珊,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可好?”

“无论你要什么,哪怕是我的心,我的命,我皆给你。”

“但你知我的手段,我谢七郎想要的,就必定会属于我,谁也拦不住。”

成康八年,春光旖旎之时,距王谢两家退亲之事,已然过去了三载。

这日,忽有消息传来,谢家竟将当年与王家退亲一事的内幕,大张旗鼓地宣扬了出去。

谢七郎亦是豁达,将所有过错皆揽到了自己身上,更将名下一半产业,作为补偿,转赠于我。

谢氏家主夫人更是亲自登门,至王家,向我阿娘躬身致歉,言辞恳切,态度谦卑。

此番作为,无疑是将如今的少主夫人林氏,置于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。

果然,未过多久,当年被天下文人赞不绝口的寒门贵女林傲雪,便以莫须有的罪名,被送到了家庙之中,孤灯清影,了此残生。

彼时,我正于西山禅寺之中,悠然赏花,观那春色满园,心中自有一番宁静。

九皇子殿下萧九郎,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言道:“哼,还以谢家为聘,妄想与你再续前缘呢……”

“我兰陵萧氏,如今可是顶级门阀,家财万贯,富可敌国,能少了你的钱财不成?”

我闻言,只是微微一笑,事不关己般地折下一枝娇艳的桃花,置于鼻尖,轻嗅其香,淡然道:“九郎,你何须如此激动?”

萧九郎见状,一个翻身,便抢过我手中的桃花,满脸不满地言道:“你这小娘子,心也太大了些。”

“那谢七郎自毁名声,为你做到如此地步,你是不是又感动了?”

“我瞧你阿爹如今见到谢家人,态度都好了许多,莫不是心中已有了别的打算?”

“你还让我悄无声息地将那林氏送出上京,珊儿,你实话告诉我,你是不是对谢七心软了???”

我闻言,睨了他一眼,只见那少年眼中,满是不安与惶恐。

明明在其他人面前,他都是一副不可一世、傲视群雄的模样,偏偏面对我时,却一直没有什么自信,总是患得患失。

可是,这人真的很好啊,我心中暗自思量。

初退亲之时,我食不下咽,夜不能寐,是他,带着我去打猎捕鱼,让我感受那大自然的生机与活力。

他又带我去看民间疾苦,让我明白生命之重要,莫要因一时之挫而放弃整个人生。

在琅琊祖地,我被族人指责唾弃,孤立无援,是他,以萧氏九皇子的尊贵身份,勒令族人善待于我。

他还向他们保证,终有一日,会带我风光回上京,让我重拾尊严与荣耀。

淮南之地,骤起水患,滔滔洪水如猛兽般肆虐。

彼时,我被灾民层层围堵,进退维谷,心中满是惊惶。

恰在此时,他于万人之中,如神祇降临,奋力将我救出那危局。

蓟州突遭雪灾,漫天飞雪似要将这世间吞噬。

我随衙役前往山里挖掘被困之人,却不慎滚下山坡。

在那冰天雪地、寒风凛冽之中,是他,不辞辛劳地将我寻回。

凉州被敌军围困,形势危急万分。

我受阿爹好友凉州刺史之托,毅然前往寻援军。

萧九郎亦是义无反顾,与我同行,一路相伴,带我穿过了那茫茫大漠。

待我走出往日情殇,心中清醒,不愿再拖住他的脚步。

于是,我一次又一次任性地将他甩开,试图让他追寻自己的天地。

可他,却次次固执地追上来,一次次将我从水火之中救出。

这一日,我背着手,眉眼含笑,轻声问他:

“萧九郎,我思前想后,离京之前,我从未见过你。”

“你倒是说说看,你究竟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呢?”

他面色瞬间涨红,神情紧张,结结巴巴道:

“你说什么?什么喜欢?我怎么不知道?”

我挑眉,嘴角微扬,戏谑道:

“当真不知?”

“我还以为有些人是得知我出事,便抛下一切,追出上京的呢?”

“啧,看来是我白感动了。”

“我都让我阿爹进宫,答应陛下赐婚了呢,哎,得快些回去拦住他。”

言罢,我悠哉悠哉地离去。

萧九郎很快便追了上来,像只大型犬一般,紧紧跟在我的身侧。

他急切地问道:

“什么赐婚?珊儿,你说清楚,是你我二人的婚事?”

我故作神秘,不答反问:

“你说呢?”

他愈发着急,连声追问:

“你答应了?”

“你终于答应了?”

随后,他又满脸疑惑:

“还有,什么叫白感动了?”

“王珊,你快停下,把话说明白,你当真因我追出上京感动了?”

“比得知谢七郎自毁名声还感动?”

我依旧没有答他,只是脚步愈发轻快,心中满是欢喜。

那年春天,官道之上,春风轻拂,绿草如茵。

只见一少年郎君,红衣猎猎,英姿飒爽,横马拦住了我的马车。

我心中一惊,以为遇到了恶匪,正欲吩咐车夫加速前行。

却听那少年郎君朗声道:

“王姑娘,莫要惊慌,是我,上京故人萧九郎。”

相扶三年,历经风雨,如今回到上京。

恰逢这春时,繁花似锦,万物复苏。

如此良辰美景,怎能不让人心动?

最后一次见谢七郎,是我怀着复杂心绪,亲自踏入谢家那威严的大门去报喜。

彼时,我手持圣旨,神色平静却坚定。

圣上已然下旨,赐我与萧九郎于来年春日,缔结良缘,共赴白首之约。

谢七郎乍闻此讯,一脸震惊之色,双目圆睁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冷静自持,那模样似是遭遇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。

我心中暗道,这最后一刀,我必须亲自补上,方能不留遗憾,了却这多年的纠葛。

我微微扬起下巴,目光清冷地看着他,缓缓开口:“谢阿兄,之前与你虚与委蛇,你可曾知晓其中缘由?”

谢七郎愣在原地,嘴唇微张,却未言语。

我接着说道:“不过是为了勾起你的愧疚,让你疏于防备,如此,我行事方能更为顺遂。”

“原想斩掉你谢家的半壁家业,以此回报你们当初的不娶之恩,也算是我对这段过往的一个交代。”我语气淡淡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
“可未曾想,你自己竟送来半副身家,倒也省去我费心思筹谋了。”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。

“谢七郎,此生缘尽,日后莫要再见面了,你我之间,从此陌路。”我言罢,转身便欲离去。

谢七郎目眦欲裂,似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,他猛地追了过来,口中大喊:“阿珊,你休想嫁给别人!”

“你逃不掉,也断不开,莫要妄想!”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疯狂与不甘。

然而,禁卫军如同一堵坚实的墙,将他拦了下来。

谢七郎的声音渐渐低下来,带着无尽恳求:“阿珊,你不要这么狠心。”

“我心实痛,你帮帮我……”他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绝望。

他心中明白,谢家不会允许他同皇族对上。

谢家有谢家的规矩与考量,世家亦有世家的利益与牵绊,他不能,也不敢如此行事。

我慢慢走出谢氏主宅,每一步都似踏在回忆之上。

脑子里有关幼时青梅竹马的记忆如同一本书册,此刻,正被我亲手一页一页撕去。

我仿佛又看到了三岁时,那个摔倒在地,哭得满脸泪痕,而谢七郎匆匆跑来,小心翼翼扶我起身的小阿兄。

“阿珊,莫哭,有我在呢。”他轻声安慰着,那温柔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。

还有五岁时,他皱眉看着我歪歪扭扭的字迹,俨然一副小夫子的模样。

“阿珊,这字要这样写才好看,你看,像这样……”他耐心地教导着,手把手地教我。

七岁时,他亲手为我打磨桃木簪,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在雕琢世间最珍贵的宝物。

“阿珊,这簪子送给你,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。”他将簪子递给我,眼中满是真诚。

十二岁时,他对着苍天起誓,会一辈子待我好的郎君。

“阿珊,我谢七郎在此立誓,此生定不负你,会一辈子对你好。”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。

可十五岁时,他却将我的骄傲踩在地上,那冷漠的神情,让我心如死灰。

“谢家不会娶你,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。”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,刺痛了我的心。

自此,那些美好的回忆,都将与我再无干系。

谢府门外,一辆华丽的马车静静等候着。

红衣郎君萧九郎不耐地等在马车边,他时而踱步,时而张望,仿佛下一刻就要杀进谢府。

见到我时,他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,松了口气,向我伸出手,眼中满是关切与温柔。

“快来,还有时间,带你去城外跑马。”他轻声说道,那声音如同春风,吹散了我心中的阴霾。

我露出笑容,将手放在他的掌心,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。

“萧九郎,你到底是何时喜欢我的?”我歪着头,好奇地问道。

萧九郎脸颊微红,轻咳一声,道:“你这小娘子,怎地一点也不知羞!”

“到底是在何时?你快告诉我嘛。”我拉着他的衣袖,撒娇道。

“自己想,想不起来,我便……”他故意卖着关子。

“你便如何?”我眨着眼睛,期待着他的回答。

“我便亲口告诉你,多年前的春日宴,你在桃林中跌了一跤,我好心将你扶起,你却哭湿了我的衣袖,自此,便念念不能忘……”他缓缓说道,眼中满是深情。

“……”我脸颊绯红,心中却满是甜蜜。

他日故里又逢春,你我山巅再相逢。

可真好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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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27 15:37 itomcoi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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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篇前半部可封神的恐怖惊悚黑暗文,评价一下那篇更精彩?喜欢惊悚文的读者,应该都知道在惊悚文界有两位大神,黑色火种和弹指一笑间,两位作者在构思脑洞方面绝对是恐怖小说一流的,烧脑刺激惊险,今天各推一篇,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