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北大炕-狗儿-完整章节_格兔小说网

作者：魏月娥

七婶子，是村里八斤叔的老婆。八斤叔排行老七，出生的时候他奶奶用杆秤一称，不得了哎，整整八斤呢。八斤叔窝囊老实，不善言语，一辈子唯一不得了的是娶了七婶子--这盏不省油的。七婶子在村里是一个颇有争议性的人物，大家说啥的都有，褒贬不一。

七婶子年轻时候绝对是有几分姿色的，腰儿细细的，黑油油的头发拢到胸前，像一条闪光的黑缎，瓜子儿脸，眼角翘翘的，嘴唇薄薄的，那像隔壁的王大妈了，嘴唇厚的够炒一盘子了。再瞅瞅七婶子走路，腰肢一扭，屁股左右这么一摇一摆，自然是风情万种，勾魂摄魄了。

七十年代初，七婶子刚嫁过来那会儿，屋里总有年轻后生，多时七八个，少时三两个。生产队里的女人大都看不起七婶子，说她水性杨花，说她不正经，说她下贱，说她不是东西。还真是无风不起浪，那年冬天，一场凶猛的西北风带来的厚可盈尺的雪天里，村东头的翠花婶子，从七婶子温热的被窝里，拖出自己光溜溜的男人时，愤怒的翠花婶子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把七婶子家的玻璃砸碎，把尿盆里如茶色的尿洒了一地。翠花婶子依然不解气，双手叉腰，脸涨得通红，爆了粗口：“让你骚，不要脸，你是死的没男人管了？也难怪，看你男人那个毬势相……”翠花婶子话没说完，七婶子腾地一下从炕上站起来，胸脯上两团诱人白生生的奶子颤悠悠弹着，她挺起胸，直起腰，故意显摆着自己有凸有凹的身段，扯着嗓子叫嚣着：“你有本事也长老娘的身段，老娘的脸蛋给你男人瞧瞧，你长得丑，拢不住男人的心，倒是老娘的不是了，你听清楚了，是你男人寻到俺家的，不是俺睡到你家炕上的，管好你的男人！”翠花婶子一团气噎在喉咙尖，舌头在嘴里卷了几圈，竟一时说不上一句对答的话。

七婶子一口气生了五个丫头，到第六胎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。这小子长得随他妈，人见人爱。大队里的女人撇着嘴私下嘀咕，指不定是哪个男人的野种了。七婶子听见了仿佛没听见一样，眼睛如雨后的青山更加明亮，声音如秋后的桃子更甜了，脸上的神色如三月的嫩草更活泛了。有事没事往家里凑的男人们，个个喜欢抱着七婶子的儿子耍笑，这个说：“俺儿子，乖乖，叫声爸。”那个说：“不对，是俺儿子才对。”七婶子开骂男人们个个都不是东西，老娘的脸以后该钻裤裆里了，男人们哄堂大笑，你也好意思说要脸？

七婶子也有要脸的事，而且是脸上贴金的事。七婶子的儿子一岁还没断奶的时候，翠花婶子的儿子还没满月，翠花婶子月子里害了场病，高烧没奶水了。那时候的乡下人穷，也买不起奶粉炼乳，孩儿饿得整宿整宿不睡觉，哭得恓惶。七婶子听说了，把自己儿子扔家里，去翠花婶子家里给人家儿子喂奶去了，直到自己鼓胀的奶子，被那饿疯了的小家伙吸吮到干瘪为止。翠花婶子一家感激涕零，都不知道说啥好了。自然之前的过节一笔勾销，谁叫七婶子救了自己儿子一命呢，比起人命来，那算个毛事？七婶子回到家，这下可好，轮到自家的儿子吸着干瘪的乳头哭得稀里哗啦了。八斤叔骂七婶子脑子里少了根筋，做事不掂量轻重；肚子里的肠子从嘴巴到屁眼不绕圈，直直的一根，没心没肺。七婶子眼一瞪：“咱儿子都一岁了，馒头片片米饭饭能吃了，饿不死! 咱不能眼瞅着人家的儿子饿死。”说完，猛吸了口烟，把烟雾吐在八斤叔迷瞪的脸上，萦绕，扩散。八斤叔的这个婆姨，对他这个没上过几天学的人来说，比两位数的加减乘除都伤脑筋。

七婶子把儿子当宝贝一样宠着，要月亮绝不给星星，一门心思扑在这棵独苗上，自然收敛了许多。时光荏苒，岁月如梭，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。这时候的七婶子五十出头，往日的风采荡然无存。七婶子的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，每天看电视剧看到深夜的七婶子，这会儿竟装腔作势起来：“你说说哎，想想自家的宝贝疙瘩儿子以后要跟着别的女人过一辈子，心里不落忍啊!俺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儿子，凭什么成了别的女人的，你们给评评理，这是什么逻辑？”瞧瞧这七婶子，多会儿上升到哲学的范畴去了？

自然，新媳妇进门，七婶子总是看不顺眼。一个院子里住着，媳妇的温柔细腻，白皙的皮肤，尤其瞧见她那颤动的胸脯，七婶子清晰感觉到对男人的痴迷和消融。小两口打情骂俏的话语总是时不时钻进七婶子耳朵里，七婶子把锅呀盆呀敲得当当响，嘴里面指桑骂槐不停骂着：“时代不同了，猫儿狗儿走草（指发情)也不分时间场合了，骚情得恨不能长出尾巴来摇一摇呢。”媳妇羞得两腮红彤彤，在背后嚷嚷着总有一天要搬出去住。

不着调的七婶子做了奶奶，自然眉飞色舞，抱着亲蛋蛋孙子乐开了怀。亲家的到来，彻底打碎了这个家暂时的平静，其实早就是箭在弦上，一触即发的事。酷热喧嚣的伏天里，伺候女儿坐月子的亲家母，在院子里树荫下一边洗尿布，一边和女婿聊着天。千不该万不该，亲家母那天穿了条薄薄的小碎花裤子，两人亲切的交谈声刺激着七婶子的大脑神经。正好来了两个串门的妇女，七婶子阴阳怪气起来：“你们瞧瞧，俺那亲家，看俺儿子的眼神都色眯眯的，母女俩把俺儿子的魂勾的迷三倒四。”这尖刻的话语不用通过任何媒介，一字不露传进亲家母的耳朵里，这下不得了了，狂风加地震，院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。俩亲家扑在一块儿，伸长了脖子，争吵得面红耳赤，就像两个公鸡在干仗。院里院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。

亲家母怒不可遏：“俺家真是瞎了眼了，交了这门亲，什么人家了，悔青了肠子。”

“俺看你眼还留着点缝儿，还看得见点光，你瞅瞅俺，”七婶子盯着亲家母的眼睛瞧了瞧，又指着自己的眼睛，“俺才是实实的瞎子，见不得一点光。”

七婶子的嘴巴从不饶人，总会以胜利告一段落，但这次争吵的结果是灾难性的。七婶子的儿子找八斤叔理论，八斤叔闷声闷气：“你妈的事俺管不了，你的事自己看着办。”儿子一气之下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别处去住了。七婶子骂儿子独槽拴惯了的，受不得一点委屈。

七婶子的婆婆眼看不行了，瘫痪了好几年，兄弟几家轮流伺候。婆婆一向看不惯七婶子，正眼都没瞧过她。没成想老的不能动了，唯有七婶子对她尽心尽力，数七婶子给她吃的好，数七婶子知冷知热。婆婆临合眼的时候，肿胀的眼泡滚下一串热泪。七婶子给婆婆擦洗身子，把自己亲手缝的老衣给婆婆穿上，八斤叔和兄弟们把整个场面目睹下来。这会儿，谁敢说七婶子的不是？大家心知肚明，那些从来不把七婶子放眼里的妯娌，哪个能像七婶子这样了？

七婶子是勤快人，六十多岁还种着好几亩地。大热的天气，毒辣辣的阳光下，七婶子在密匝匝的庄稼地里急巴巴圪蹴着锄草。西斜的夕阳把一缕血红投抹过来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清香的气味。到了地界抬头一瞧，双柱家的地里，草比庄稼都高都密，七婶子才想起，双柱家俩口子最近因为儿子生病在医院住着了，看来是顾不上地里的活儿了，再不锄草，过几天草把庄稼都能吃了。七婶子自叹老了不中用了，记性这么差，那像年轻的时候，用手一拍头，脚后跟都当的一声有回应了，灵光着了。不能白瞎了这庄稼，乡里乡亲的。七婶子索性把上衣脱了，袒胸露背赤膊上阵了，直接窜到双柱地里锄草了。玫瑰色的夕阳洒在七婶子光溜溜的脊背上，看见的人说，七婶子汗水都流到脚后跟了，两个奶子如蔫了的瓜耷拉在腰间，随着肩膀胳膊不停地劳作荡着秋千，这哪有点女人的味道了？分明就是一个侠义女汉子！

七婶子是突发急病去世的。出殡那天，灵堂旁侧的条凳上，八斤叔和儿女们抑扬顿挫地拉开了悠扬的哭腔，翠花婶子拉着她的的儿子跪在灵前，哭哑了嗓子都不肯起来。村里人受了哭声的感染，有的也抹起了眼泪。大家目送着棺材抬出了村子，走向更远的墓地，又悄悄议论起七婶子一生的是是非非。完了，不忘指责七婶子的儿媳妇，在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没有露面……

作者；魏月娥，山西省孝义市人，热爱文学，喜欢写作，闲暇用文字记录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