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裁让我修理一下小说全文阅读
itomcoil 2025-10-27 15:18 3 浏览
那句话是小张在我耳边说的,声音很轻,像怕惊动了满屋子的木屑。
他说:“沈总,林姐那边……把最后那笔款子也抽走了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,手里的刨子没停,一长条薄薄的卷花木屑从刨刃下温顺地滑出来,带着松木特有的清香。
小张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,几乎是在叹气:“我刚听说,她……她跟周明凯,今天去民政局了。”
刨子终于停了。
它在木料上磕了一下,留下一道浅浅的、无法挽回的印记。
我抬起头,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,看了很久。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,就像这道磕痕,不算深,但你知道,它永远都在那儿了。
我没觉得意外,真的。从我把那笔救命的订单预付款,一分不剩地转到医院账户上时,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。
林舒是个好女人,她跟着我,从一无所有到开起这家小小的木工作坊,吃了太多苦。她想要的,不过是一个稳当的家,一个不用为下个月房贷发愁的安稳日子。
我给不了。
我把一切都给了这些木头,给了我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“匠心”,给了我对师父临终前的承诺。
那天,助理小张拿着两份单据,一脸为难地站在我面前。一份是采购进口黑胡桃木的合同,签了字,我们就能拿下那笔能让作坊起死回生的大订单;另一份,是许珂然的手术缴费单,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零。
小张问:“沈总,这钱……先给哪边?”
我看着缴费单上“许珂然”三个字,想起她躺在病床上,瘦得脱了相,却还冲我笑,说:“沈毅哥,别为难,我没事的。”
她越是这么说,我心里那块石头就越重。
她是我师父唯一的女儿。师父临终前,拉着我的手,没提作坊,没提手艺,只说:“小毅,珂然这孩子……命苦,以后,多照看她。”
我答应了。
我对小张说:“我先救可然,她没闹。”
小张愣住了,嘴巴张了张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他不懂。林舒也不懂。她们看到的,是我为了一个“外人”,放弃了我们共同的事业,我们的家。
可她们不知道,有些东西,是刻在骨头里的。师父教我手艺,教我做人,那份恩情,比天大。许珂然不只是师父的女儿,她是我必须要扛起来的责任。
她没闹,是啊,她从小到大,受了再大的委屈,都只是自己憋着,从不像别人那样哭闹着要糖吃。
而林舒,她会哭,会闹,会把我们之间的问题摊开来,一件件地掰扯。
我选择了那个沉默的。
或许,在所有人看来,这是错的。
可那天下午,阳光照进病房,珂然的麻药劲儿还没过,脸色苍白。医生走出来,对我点点头,说:“手术很成功。”
那一刻,我觉得,我没做错。
哪怕代价是我的婚姻,我的事业,我前半生所有的积累。
现在,林舒嫁给了周明凯。我的“死对头”,我曾经的师弟。他当年嫌我守着老手艺没出息,自己出去开了工厂,做流水线上的欧式家具,赚得盆满钵满。
也好。
他能给林舒我给不了的安稳。
我低下头,拿起砂纸,轻轻打磨着那道磕痕。一下,又一下。
作坊里很静,只有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。
生活,大概也就是这样吧。总有些印记,你得亲手把它磨平了。
第一章 风雨飘摇的木工房
“又是一股子油漆味!”
林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。我刚推开家门,身上的松木香和木蜡油的味道,就像一张无形的网,瞬间笼罩了整个客厅。
她正蹲在地上,用湿抹布用力擦着地板,仿佛要擦掉的不是灰尘,而是我带回来的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。
“今天打磨了一批椅子,粉尘大。”我换下鞋,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椅子,椅子,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的那些破木头!”她没抬头,手上的力道却更重了,“儿子的学费单你看了吗?下个星期就要交。还有房贷,物业费,哪一样是靠你的木头能自己长出来的?”
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钞票,放在鞋柜上:“这是今天结的尾款,你先拿着。”
林舒停下手里的动作,直起身子,看了一眼那几张被汗浸透的钱,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,随即又被疲惫所掩盖。
“就这么点?”她问。
“客户挑剔,扣了点工钱。”我没多解释。那个客户说一个卯榫结构不够紧密,硬是砍了三百块。我没跟他争,这行当,口碑比钱重要。
“沈毅,我们还能撑多久?”林舒的声音软了下来,带着一丝恳求,“你看看周明凯,人家当年跟你一起出师的,现在开的是什么车,住的是什么房子?他的家具厂,听说都要上市了。你呢?你守着你师父那个破作坊,守着你那些‘老手艺’,有什么用?能当饭吃吗?”
周明凯,这个名字像一根刺,总是在我们争吵时,被林舒精准地扎进我心里最不舒服的地方。
“道不同。”我只能这么说。
“道不同?”林舒冷笑一声,站了起来,将抹布狠狠摔进水桶里,水花溅湿了她的裤脚,“是,人家走的是阳关道,你走的是独木桥!你清高,你了不起!可你有没有想过我,想过孩子?我跟着你,图什么?就图每天闻你这一身油漆味,为你还不完的债担惊受怕吗?”
我无言以对。
她说的,都是事实。
我们的木工作坊,叫“匠心居”,名字是我师父起的。师父是个老派的手艺人,一辈子就跟木头打交道,讲究的是“慢工出细活”,每一件家具都像是他的孩子。我接手后,也一直遵循着他的规矩,用最好的料,做最精的工。
可这个时代,太快了。
人们喜欢快餐式的、标准化的东西。像我们这样,一把椅子要做上半个月的作坊,早就被市场淘汰了。订单越来越少,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。
而周明凯,他很聪明。他早早就看清了这一点,把师父教的卯榫结构,改成了用螺丝和胶水固定的流水线产品。他的家具,样子货,不耐用,但便宜、出货快,铺满了整个城市的家居卖场。
他成了“周总”,而我,还是那个守着一堆木头疙瘩的“沈师傅”。
“我下个月,可能要接到一个大单子。”我试图给她一点希望,也给自己一点信心,“市里那个新开的图书馆,中式阅览区,点名要我们做。如果能拿下来,我们就能缓过来了。”
林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,但很快又黯淡下去。
“‘如果’?沈毅,我们之间,已经没有多少‘如果’可以赌了。”她转过身,背对着我,“我累了,真的累了。”
那个夜晚,我们分房睡的。
我躺在书房的沙发上,闻着空气中熟悉的书本和木头的混合气息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作坊的困境,家庭的压力,像两座大山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,坚持,到底对不对?
或许,我真的错了。我守着的,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匠心,只是自己的一点执念。
第二天,我起了个大早,没等林舒醒来,就去了作坊。
助理小张,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,对木工有股子傻乎乎的热情,也早早地到了。他正在清点库房里为数不多的木料。
“沈总,早。”他看到我,脸上挤出一个笑容,“图书馆那边的设计图,我昨晚又看了一遍。他们要求用的木料是缅甸花梨,我们库存不够,而且……账上的钱,也买不起这么多料。”
我点点头,心沉了下去。
“我去找找路子。”我说。
一整个上午,我都在打电话。打给我认识的所有木材商。对方一听我的名字,要么说没货,要么就要求现款结清,概不赊欠。
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生意场上,更是如此。
“匠心居”的信誉,早就随着我们拖欠的货款,一点点被透支干净了。
中午,小张给我叫了份盒饭。我扒拉着饭,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接了起来,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焦急的女声:“请问是沈毅先生吗?我是市中心医院。您认识许珂然女士吗?她刚刚晕倒了,现在正在我们急诊室。”
我的心,猛地一揪。
手里的盒饭,“哐当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第二章 沉重的承诺
医院里那股独有的消毒水味,总是能轻易地勾起人心里最不安的情绪。
我冲到急诊室门口,看到一个护士正推着一张病床出来。床上躺着的,正是许珂然。
她闭着眼,脸色白得像一张纸,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。曾经那双总是带着点怯生生笑意的眼睛,此刻紧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“你是她家属?”护士拦住我。
“是,我是她哥。”我脱口而出。
“病人严重营养不良,加上长期劳累,引发了急性心肌炎。情况不太好,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了。你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。”护士递给我一张单子,语气公事公办。
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感觉它有千斤重。
珂然是我师父的独生女。师娘走得早,师父一个人把她拉扯大。因为从小身体不好,珂然性格很内向,不爱说话,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师父身后,像个小影子。
师父在世时,总爱摸着我的头说:“小毅啊,你比珂然大几岁,以后要像亲哥哥一样照顾她。”
我每次都用力点头。
师父去世后,珂然拒绝了我所有的帮助。她说她长大了,可以自己照顾自己。她找了一份在画室教小孩子画画的工作,工资不高,但她很喜欢。
我知道她是不想给我添麻烦。这个傻姑娘,总是这样,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。
我办好手续,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玻璃,看着里面躺着的珂然。她身上插着各种管子,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,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样,杂乱无章。
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,表情严肃。
“病人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。”他指着一张CT片子,“她的心脏有先天性的结构缺陷,这次是急性发作。保守治疗效果有限,想要根治,必须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。”
“手术?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对。手术成功率很高,但费用不低。前期手术费、后期康复治疗,加起来,你至少要准备三十万。”
三十万。
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,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,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我的作坊,现在全部家当加起来,也凑不出三万。
我走出医生办公室,感觉双腿都在发软。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,掏出一根烟,点燃,却忘了吸。烟雾缭绕中,我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样子。
那时候,他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,但握着我的手,却异常用力。
他喘着气,眼睛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,我知道,他在等珂然。珂然当时在外地写生,接到消息正在往回赶。
“小毅……”师父的声音很微弱,“作坊……交给你,我放心。手艺……不能丢。”
我含着泪点头。
“还有……珂然……”他顿了顿,浑浊的眼睛里,流露出一丝为人父的担忧,“那孩子……心重,什么事都爱憋着……我走了,最不放心的就是她……你,多照看她……”
“师父,您放心!我会把她当亲妹妹一样!”我跪在床前,泣不成声。
师父笑了,那是他留给我最后的表情。
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珂然回来。
这个遗憾,成了珂然心里永远的痛,也成了我肩上沉甸甸的责任。
我不能让师父失望。
我掐灭了烟,走进病房,隔着玻璃对里面昏睡的珂然说:“珂然,别怕,哥在。”
回到作坊,天已经黑了。
小张还没走,他见我脸色不对,关切地问:“沈总,出什么事了?”
“没事。”我摇摇头,走进自己的工作室,关上了门。
我打开抽屉,拿出作坊的账本。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,红色的赤字,像一道道伤疤,触目惊心。
我把所有能动用的资金都算了一遍,银行卡余额,微信零钱,甚至还有我藏在书里的几百块私房钱,加起来,不到两万块。
离三十万,天差地别。
我拿起手机,翻着通讯录。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“朋友”,那些酒桌上拍着胸脯说“有事您说话”的生意伙伴,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划过,我却一个都不敢拨出去。
我知道,这个电话打过去,听到的,只会是敷衍和拒绝。
最后,我的手指停在了“周明凯”三个字上。
我的师弟。
我最不想求助的人。
我的自尊心和那点可笑的清高,在珂然的生命面前,显得那么微不足道。
我深吸一口气,拨通了他的电话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那边很吵,似乎是在KTV。
“喂?谁啊?”周明凯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。
“明凯,是我,沈毅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传来一声轻笑:“哟,是大师兄啊!稀客啊!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?是不是你的破作坊开不下去了,想来我这儿找口饭吃?”
他的话,像刀子一样。
我握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。
“我……我想跟你借点钱。”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“借钱?”周明凯的笑声更大了,“沈毅,你没搞错吧?你当初那么清高,说我做的是垃圾,玷污了师父的手艺。现在,你来跟我借钱?”
“我……”
“借多少?”他突然问。
“三十万。”
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。
“三十万?不是个小数目啊。”周明kai拖长了声音,“你拿什么还?拿你那些卖不出去的木头疙瘩吗?”
“我会还你的,连本带利。”
“行啊。”周明凯似乎是来了兴趣,“不过,我有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条件?”
“明天,你到我公司来。把你那个‘匠心居’的牌子摘了,当着我所有员工的面,承认你错了,承认你守着的那套东西,早就过时了。然后,来我厂里,给我当个技术总监。我就借给你。”
我拿着电话,浑身的血液,都冲上了头顶。
他这是在羞辱我。
他要的不是我还钱,是要我低头,要我亲手毁掉我一直坚守的东西。
“周明凯,”我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你做梦。”
说完,我挂了电话。
我靠在椅子上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窗外,夜色正浓。
我不知道,这条路,还能走多远。
第三章 最后的稻草
第二天,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。
市图书馆项目部的李主任,亲自来到了我的作坊。
李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身上有股儒雅的书卷气。他不是来谈生意的,而是来“寻访”的。
“沈师傅,久仰大名啊。”李主任握着我的手,很用力,“我父亲,当年就是一位老木匠。我从小就看他用这些家伙什,把一块块木头,变成有生命的东西。现在啊,这样的手艺,不多见了。”
他绕着作坊走了一圈,看得很仔细。从我正在雕刻的桌腿,到墙上挂着的各种刨子、凿子,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。
他不是个纯粹的甲方,他懂行。
“李主任,您过奖了。我这点微末道行,都是跟我师父学的。”我给他倒了杯茶。
“令师王德友老先生,那可是咱们这行里的一块金字招牌。”李主任喝了口茶,感叹道,“可惜啊,走得太早了。我们图书馆这次的中式阅览区,就是要找回那种老味道,那种沉静、厚重的感觉。找了很多家,都是些流水线上的样子货,没有魂。”
我的心,开始“怦怦”直跳。
“我们看了您之前的一些作品照片,非常喜欢。尤其是您对卯榫结构的处理,严丝合缝,又带着一种古朴的美感。所以,我们馆里一致决定,这个项目,就交给您了。”李主任看着我,眼神里满是欣赏。
幸福来得太突然,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。
“李主任,您……您是说,这个单子,给我们了?”
“对。”李主任务实地点点头,“合同我都带来了。总造价一百二十万。按照规矩,我们可以先预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,也就是三十六万。这笔钱,主要是给你们用来采购木料的。”
三十六万!
这个数字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我头顶所有的阴霾。
它不仅能买下项目需要的所有缅甸花梨木,剩下的钱,还足够支付珂然的手术费!
我激动得手都在抖,连说了好几个“谢谢”。
李主任笑着摆摆手:“是我们该谢谢你。希望我们合作愉快,别让我们失望。”
“您放心!我一定把这个活儿,当成我这辈子的代表作来做!”我拍着胸脯保证。
送走李主任,我拿着那份还散发着墨香的合同,感觉像在做梦。我冲进工作室,抱着助理小张的肩膀,用力地晃了晃:“小张!我们有救了!作坊有救了!”
小张也激动得满脸通红:“太好了!沈总!我就知道,是金子总会发光的!”
那天下午,我整个人都是飘的。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作坊里仅剩的几个老师傅,大家的脸上,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压抑了太久的作坊,终于有了一丝生气。
我甚至开始盘算着,等这笔钱到账,除了给珂然交手术费,还要先把拖欠的工钱给师傅们结了,再给林舒买下她看中很久的那条项链。
我想,我们的生活,终于要好起来了。
晚上回到家,我把合同拿给林舒看。
她逐字逐句地看完了,脸上的表情,从最初的惊讶,慢慢变成了一种复杂的、难以言喻的神情。
“一百二十万?”她抬起头,看着我。
“是啊!预付款明天就能到账,三十六万!”我兴奋地说,“老婆,我们熬出头了!”
我以为她会像我一样高兴,甚至会给我一个拥抱。
但她没有。
她只是把合同轻轻地放在桌上,声音很平静:“这笔钱,你打算怎么用?”
“我算过了,买木料大概需要二十多万,剩下的钱,先把工人的工资发了,再还掉一部分欠款……”
“珂然的手术费呢?”她打断我,直视着我的眼睛。
我的心咯噔一下。
我忘了,我还没告诉她珂然生病的事。
这段时间,我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,我每天都泡在作坊里,她也总是在忙着家务和孩子,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租客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:“珂然……她病了,很严重,要做手术,需要……三十万。”
客厅里的空气,瞬间凝固了。
林舒的脸色,一点点地白了下去。
她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嘲讽。
“所以,这笔钱,你根本就没打算用在作坊上,对吗?”她的声音在发抖,“你拿到钱,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救你的‘好妹妹’?”
“林舒,你听我解释。珂然是我师父的女儿,师父临终前托我照顾她,我不能不管她……”
“照顾?”林舒突然笑了起来,笑声里带着哭腔,“沈毅,你怎么照顾?拿我们的身家性命去照顾吗?这个作坊,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心血,也是我的!我陪着你,从一个小摊子,做到现在这个样子,我付出了多少?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笔救命钱,你却要拿去给一个外人?”
“珂然不是外人!”我提高了声音。
“她不是外人,难道我就是吗?你的儿子就是吗?”林舒指着自己的胸口,一字一句地问,“沈毅,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,这个家,在你心里,到底排在第几位?是排在你的手艺后面,还是排在你师父的承诺后面?”
她的质问,像一把把尖刀,插得我体无完肤。
我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因为我发现,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。
“如果你敢把这笔钱拿去给许珂然,”林舒看着我,眼神决绝,“沈毅,我们俩,就完了。”
她说完,转身走进了卧室,用力地关上了门。
那一声巨响,仿佛是给我们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,敲响了丧钟。
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客厅里,看着桌上那份本该带来希望的合同,第一次感到,原来希望,有时候也是一种绝望。
它像一个岔路口,无论我选择走向哪一边,都意味着要放弃另一边的整个世界。
第四章 “我先救可然”
第二天上午十点,作坊的对公账户里,准时收到了三十六万的预付款。
看着手机银行APP上那一长串数字,我却没有丝毫的喜悦,只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巨石。
助理小张拿着两份单据,一脸为难地站在我面前。
一份,是他连夜拟好的采购合同,只要我签了字,传真过去,那批顶级的缅甸花梨木就会立刻从边境发货。另一份,是他早上刚从医院拿回来的,许珂然的手术缴费通知单,上面鲜红的公章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“沈总,这钱……先给哪边?”小张小心翼翼地问。
他的声音很轻,但在空旷的工作室里,却显得格外清晰。
我没有立刻回答。
我走到窗边,点了一根烟。窗外,几个老师傅正在院子里整理工具,他们脸上的表情是轻松的,带着对未来的期盼。他们跟着我,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拿全过工资了,却没一句怨言。这份订单,是他们的希望。
我的脑海里,像放电影一样,闪过一幕幕画面。
林舒昨晚决绝的眼神,她说“我们俩,就完了”。我们从大学时就在一起,她陪我吃过多少苦,受过多少累。我答应过她,要让她过上好日子。这个作坊,是我们共同的梦想。如果作坊倒了,我们的家,也就散了。
还有我的儿子,他正在上小学,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。我不是一个好父亲,我陪他的时间太少,给他的物质条件,也比不上他的同学。
另一边,是珂然苍白的脸。她躺在病床上,那么安静,那么脆弱。我想起小时候,师父带着我们去赶集,我总会把买糖人的钱省下来,给珂然买一串糖葫芦。她每次都吃得很小心,一颗一颗,生怕很快就吃完了。
师父临终前,那双紧紧抓住我的手,那句“珂然……多照看她”,又在耳边响起。
承诺,重如泰山。
手里的烟,已经燃到了尽头,烫了我的手指一下。
我回过神来,掐灭了烟头。
我做出了决定。
我对小张说:“把钱,全部打到医院的账户上。”
小张的眼睛猛地睁大了,他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全……全部?沈总,那木料怎么办?图书馆的项目……”
“项目,先放一放。”我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啊!”小张急了,“作坊要是没了,大家怎么办?”
我转过身,看着这个比我小了快十岁的年轻人,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焦虑。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缓缓地说:“小张,手艺没了,可以再练。作坊没了,可以再开。钱没了,可以再挣。”
“可人要是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我拿起那张缴费单,看着上面“许珂然”三个字。
“我先救可然。”
我停顿了一下,补充了一句,像是在对小张解释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。
“她没闹。”
小张彻底愣住了,他张着嘴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困惑。
他不懂。
他不懂“她没闹”这三个字,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林舒会跟我闹,会跟我吵,她会把她的痛苦和不满,都宣泄出来。我知道她在承受什么。
可珂然不会。
她只会默默地承受一切,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里,然后对着你笑,说“我没事”。
这种沉默,比任何哭喊都更让我心疼。
我不能让一个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的人,就这样失去一切。
小张不再说话了,他默默地拿起缴费单,转身走出了工作室。我知道,他可能无法理解我的决定,甚至会觉得我疯了。
但我知道,我必须这么做。
一个小时后,小张回来了。
“沈总,钱已经交过去了。医院那边说,马上安排手术。”
“好。”我点点头。
“还有……”小张的脸色有些难看,“刚才,图书馆的李主任打电话来,问我们木料采购的进度。我……我没敢说实话,就说正在办。”
“嗯。”
“沈总,我们……现在该怎么办?”小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。
我走到工作台前,拿起一把刻刀,和一块练习用的木料。
“等。”我说。
“等?”
“对,等珂然手术做完。剩下的事,再说。”
我低下头,开始在木料上雕刻。
我的手很稳,心,却前所未有的乱。
我知道,我刚刚亲手关上了通往阳关道的那扇门,然后,义无反顾地,走向了那座看似没有尽头的独木桥。
我不知道桥的对岸是什么。
或许是万丈深渊。
但我不后悔。
有些选择,无关对错,只关乎心安。
第五章 分崩离析
珂然的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下午。
我没有告诉林舒。我知道,说了也没用,只会引发更激烈的争吵。
我像个鸵鸟一样,把头埋在沙子里,幻想着或许事情会有转机,或许林舒不会发现。
但这种自欺欺人,很快就被现实击得粉碎。
下午三点,我正在医院手术室外的长廊上焦急地等待,林舒的电话打了过来。
她的声音,冷得像冰。
“沈毅,你在哪儿?”
“我……我在外面有点事。”我撒了谎。
“是吗?是在医院陪你的好妹妹吧?”她冷笑一声,“公司的账户,三十六万,一分不剩。你转账的记录,银行已经发到我手机上了。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啊!”
我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“林舒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“不用解释了。”她打断我,“我已经没什么想听的了。沈毅,我们完了。你回来吧,我们把离婚协议签了。”
电话被挂断了。
我握着手机,站在原地,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我知道这一天会来,但我没想到,会来得这么快,这么决绝。
手术室的灯,还亮着。红色的“手术中”三个字,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和狼狈。
我靠在墙上,缓缓地蹲了下去,把头埋在膝盖里。
一个男人,四十岁,事业一败涂地,家庭分崩离析。
我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,直到一个护士走过来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你是许珂然的家属吧?手术很成功,病人已经送到观察室了。”
我抬起头,脸上已经满是泪水。
我去看了一眼珂然,她还在昏睡中。看着她平稳的呼吸,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,终于落了地。
我替她掖了掖被角,然后转身离开了医院。
有些事,我必须去面对。
回到家,客厅里一片狼藉。
林舒的东西,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。几个大行李箱,立在门口。
她坐在沙发上,背对着我,肩膀一耸一耸的。
我走过去,在她身边坐下。
“我们……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?”我的声音沙哑。
她没有回头,只是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,扔给我。
“我已经签好字了。”
是离婚协议书。
上面关于财产分割的部分,写得很清楚。房子归她和儿子,车子归我。作坊,她不要,但作坊所欠的债务,也与她无关。
她几乎是净身出户。
我知道,她不是贪图财产的人。她只是,对我这个人,彻底失望了。
“林舒,”我看着她的背影,“对不起。”
这三个字,我说得无比艰难,也无比苍白。
她终于转过头来,眼睛又红又肿。
“沈毅,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。你没有对不起我,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,是我们的儿子,是这个家。”
“你永远活在你的世界里。你觉得你的手艺,你的承诺,比什么都重要。你觉得你是在坚守道义,可你有没有想过,你最大的道义,本该是作为一个丈夫,一个父亲的责任?”
“我跟你过了十年,我太了解你了。你就像你手里的那些木头,又硬又直,宁折不弯。我曾经以为,这是你的优点,是你的风骨。可现在我才明白,这只是你的自私。”
“你感动了你自己,却牺牲了我们所有人。”
她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
我无力反驳。
因为她说的,或许都是对的。
我拿起笔,在离婚协议书上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我的手,抖得厉害。
签完字,她站了起来,拉起行李箱,没有再看我一眼,走出了这个我们曾经共同打造的家。
门,被轻轻地带上了。
屋子里,瞬间变得空空荡荡。
空气中,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,提醒着我,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女主人。
我瘫坐在沙发上,看着天花板,眼泪,终于忍不住,流了下来。
第二天,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。
图书馆的李主任,带着法务,亲自来到了作坊。
他们的表情,不再有昨天的欣赏和热情,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公办的严肃。
“沈师傅,很遗憾。”李主任推了推眼镜,“我们昨天联系了木材供应商,他们说,你们根本没有下单。我们给你的预付款,是用来采购木料的,不是让你挪作他用的。”
“李主任,您再给我一点时间,我……”我急切地想解释。
“不用了。”他摆摆手,“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。图书馆的工期是定死的,我们等不起。根据合同,你们违约在先,我们需要单方面解除合同。并且,你们需要在一周之内,退还三十六万预付款。否则,我们只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了。”
说完,他们留下了一份解约通知函,转身就走了。
小张拿着那份通知函,手都在抖。
“沈总,这……这可怎么办啊?”
我没有回答。
我看着满院子的木料,看着那些还没完工的家具,感觉整个世界,都在我面前,一点点地崩塌。
墙倒众人推。
作坊资金链断裂、丢掉图书馆大单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一样,迅速传遍了整个行业。
原本还愿意赊账给我们的小供应商,纷纷上门讨债。
几个老师傅,也在这时,无奈地向我提出了辞职。
“沈师傅,不是我们不讲义气。”带头的王师傅,一个跟了我师父大半辈子的老人,红着眼圈对我说,“家里,实在是揭不开锅了。”
我理解他们。
我从抽屉里,拿出我所有的积蓄,那不到两万块钱,分给了他们。
“王叔,是我对不住大家。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人,很快就走光了。
偌大的作坊,只剩下我和小张两个人。
还有满地的木屑,和一室的寂静。
我站在作坊中央,环顾四周。这里,承载了我所有的梦想和心血。
而现在,它就像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,分崩离析。
我仿佛听到了,梦想破碎的声音。
第六章 废墟中的一碗热汤
作坊最终还是关门了。
封条贴上大门的那一刻,我没有回头。我怕自己一看,那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骨气,就会散架。
我遣散了小张,给了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,让他去找个好前程。他一个劲地摇头,说要陪我东山再起。我笑了笑,把他推出了门外。我如今这个样子,拿什么东山再起?不能再耽误一个好年轻人的前途。
我搬出了那个曾经被称作“家”的房子,住进了作坊后面一间漏雨的储藏室。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木料和旧工具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腐朽的味道。
我开始变卖作坊里还能值点钱的东西。那些名贵的木料,那些精良的德国进口设备,被木材贩子和二手商贩用极低的价格收走。每一次交易,都像是在我心上割一刀。
我用这些钱,一部分还了供应商的欠款,剩下的,作为违约金,分期打给图书馆。
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,一个失败者。
白天,我骑着一辆破三轮车,走街串巷,给人修修补补。换个桌子腿,修个吱呀作响的柜门,一天下来,挣的钱,只够买几个馒头。
晚上,我就回到那间阴冷的储藏室,就着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,啃着干硬的馒头。酒很烈,呛得我直流眼泪。我不知道,流出的,是泪水,还是酒精。
我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,包括珂然。
我没脸去见她。
我救了她的命,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。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,不想让她因为我而感到愧疚。
日子就像这间储藏室一样,看不见光,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潮湿。
我开始怀疑,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,到底是不是错了。
如果我没有救珂然,作坊还在,家也还在。我会是那个受人尊敬的“沈师傅”,而不是现在这个靠打零工度日的“沈木匠”。
可是,如果我没有救她……我不敢想下去。
每当夜深人静,师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,就会浮现在我眼前。他好像在问我:“小毅,后悔了吗?”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就在我快要被这种自我怀疑和颓废彻底吞噬的时候,珂然找到了我。
那天,我刚修好一个老太太家的米柜,收了二十块钱,推着三轮车往回走。在一个巷子口,我看到了她。
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,头发长了些,脸色也红润了许多。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,看着我。
我下意识地想躲。
“沈毅哥。”她叫住了我。
我停下车,低着头,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“你怎么……找到这里的?”我问。
“我问了王师傅。”她说。
她走到我面前,看着我满是油污的手,和身上那件破了好几个洞的T恤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哥,对不起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都是因为我。”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我打断她,语气生硬,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
我越是这样说,她哭得越厉害。
她从一个保温桶里,倒出一碗汤,递给我。
“这是我炖的排骨汤,你……你趁热喝吧。”
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,上面还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。我的胃,不争气地叫了起来。
我已经很久,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了。
我的眼眶,也跟着热了。
我接过碗,蹲在马路边,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。汤很烫,我的舌头都被烫麻了,但我不在乎。
温热的液体,顺着我的喉咙,流进我的胃里,也流进了我那颗早已冰冷麻木的心。
我喝得太急,被呛到了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珂然一边帮我拍背,一边掉眼地泪。
“哥,你慢点喝。”
一碗汤,很快就见底了。
我把碗还给她,用袖子擦了擦嘴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
“哥,你别这样。”她看着我,眼神里满是心疼,“作坊没了,我们可以再开。钱没了,我们可以再挣。只要你好好的。”
她说的,是我曾经对小张说过的话。
如今,从她嘴里说出来,却给了我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。
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,塞到我手里。
“这里面,有五万块钱。是我这几年教画画攒下来的。你先拿着。”
我像被烫到一样,立刻把卡推了回去。
“我不能要!”
“为什么不能要?你救了我的命!难道我的命,还不值这点钱吗?”她急了,声音都提高了八度。
“这不是钱的事!”
“那是什么事?是你的自尊心吗?沈毅哥,你救我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你的自尊心?现在,轮到我了,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吗?”
我看着她,这个一向柔弱内向的姑娘,此刻却无比地坚定。
她把卡,硬塞进了我的口袋里。
“哥,师父教你的,不只是手艺,还有做人的道理。他说过,人不能被一时的得失打倒。你忘了吗?”
师父……
是啊,师父说过。
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,又看了看眼前的珂然。
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妹妹了。她长大了,学会了坚强,学会了反过来,给我支撑。
那一刻,我心里那堵坚硬的冰墙,开始出现裂缝。
阳光,似乎从裂缝里,照了进来。
“哥,你跟我来。”
她拉着我的手,带我去了她的画室。
画室不大,但很明亮。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画,五颜六色,充满了生命力。
在画室最显眼的位置,挂着一幅画。
画上,是一个木匠的背影。他坐在一张矮凳上,正专注地用刨子推着一块木料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洒在他身上和飞舞的木屑上,形成了一圈金色的光晕。
那个人,是我。
“这是我手术前画的。”珂然说,“在我心里,你永远是那个最有才华,最值得尊敬的匠人。”
我看着那幅画,久久没有说话。
原来,在我自己都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,还有人,把我当成英雄。
那天晚上,我没有再回那个阴冷的储藏室。
我在珂然画室的沙发上,睡了一个久违的安稳觉。
我没有做噩梦,梦里,是满屋子的松木香。
第七章 对手的橄我榄枝
生活似乎开始有了一点点转机。
我没有动用珂然给我的那笔钱,那是我心里的底线。但我接受了她的好意,暂时住在了画室的储物间里。至少,那是个能遮风挡雨,有光亮的地方。
我依旧每天骑着三轮车出去找活干,但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。我不再觉得那是落魄和丢脸,而是踏踏实实地,用自己的手艺,换一口饭吃。
我修好的每一件家具,都会仔细打磨,用木蜡油重新保养一遍。很多主顾都说,经我手修过的东西,比新的还好用。一传十,十传百,“巷子里有个手艺很好的沈木匠”,成了我新的名片。
找我的人越来越多,有时候甚至需要排队预约。我挣的钱,也渐渐多了起来。虽然离还清债务还差得很远,但至少,我能靠自己的双手,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了。
珂然的身体恢复得很好,她又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了。她总会在我出门前,给我准备好早饭;在我晚上回来时,留一盏灯。我们之间话不多,但那种默默的陪伴和支持,成了我重新站起来最大的动力。
我以为,日子就会这样,平淡而又努力地过下去。
直到有一天,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,打破了这份平静。
是周明凯。
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,停在了画室门口的巷子外。车子太宽,开不进来。他只好下车,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,踩着锃亮的皮鞋,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,走到了我面前。
那时候,我正坐在画室门口的小马扎上,给一个邻居家的旧摇椅做榫卯加固。
他站在我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。有同情,有不屑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“师兄,混得不错嘛。”他开口了,语气里带着一贯的嘲讽。
我没理他,继续专心致志地敲打着手里的凿子。
他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,自己找了个台阶下:“我找了你很久。没想到你躲在这种地方。”
“有事?”我头也没抬。
“林舒……她跟我说了你的事。”他顿了顿,“图书馆那笔违约金,我替你还了。”
我的手,猛地一僵。凿子差点敲偏。
我抬起头,死死地盯着他:“谁让你多管闲事的?”
“你别误会。”周明凯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,往后退了一步,“这不是施舍。林舒她……她心里不好受。她觉得,是她逼得你走投无路。这笔钱,算是……算是她给你的一点补偿吧。”
林舒……
听到这个名字,我的心,还是会刺痛一下。
“替我谢谢她。钱,我会还给你的。”我重新低下头,声音冷硬。
“沈毅,你能不能别这么犟?”周明凯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,“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!你守着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,有什么用?能当饭吃吗?”
“我活得很好,不劳你费心。”
“好?”他冷笑起来,“好就好在,每天跟这些破烂打交道?好就好在,住在这种连转身都困难的地方?”
他的话,像针一样扎人。
我停下手里的活,站了起来,直视着他:“周明凯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他深吸了一口气,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。
“我是来找你合作的。”他说。
“合作?”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
“对。”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,“我的公司,现在规模越来越大,但一直缺一个真正能镇得住场的高端产品线。那些流水线上出来的东西,骗骗普通客户还行,但真正懂行的,根本看不上。我想成立一个独立的工作室,专门做纯手工的高定家具。这个工作室,我希望由你来负责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你的手艺,我一直都服气。说实话,师父当年,最看好的就是你。”周明凯的眼神里,流露出一丝真诚,“我们俩,一个懂手艺,一个懂市场。联起手来,能做一番大事业。”
“你的技术,加上我的渠道和资金。”他向我伸出手,“师兄,别再固执了。这个时代,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。我们一起,把师父的手艺,真正地发扬光大,而不是让它消失在这种小巷子里。”
我看着他伸出的手,心里五味杂陈。
我不得不承认,他说得有道理。
我的坚守,在现实面前,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我守住了手艺,却差点连饭都吃不上。而他,虽然走了捷径,却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。
或许,我们都不是全对,也都不是全错。
就在我犹豫的时候,画室的门开了。
林舒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她比以前瘦了些,但气色很好,穿着得体的连衣裙,画着淡妆。她看到我,眼神闪躲了一下,随即又镇定下来。
“沈毅。”她轻轻地叫了我一声。
我看着她,又看了看周明凯,瞬间明白了。
这不是周明凯一个人的主意。
“你们……”
“是我求明凯来找你的。”林舒说,她的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,“沈毅,我承认,我当初离开你,是因为我怕了,我受不了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。明凯他能给我安稳,能给我和孩子一个保障。”
“但我……我从来没觉得你做错了什么。我只是……只是希望你能活得好一点,不要那么辛苦。”
“你是个天才的匠人,你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。去吧,去明凯的公司,做你想做的事。那里有最好的设备,最好的木料,有你施展才华的舞台。”
她看着我,眼神里,没有了当初的怨恨,只有一种复杂的、带着歉意的关切。
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。
一个是我的前妻,一个是我曾经的师弟和“死对头”。
他们,竟然联起手来,向我递来了橄榄枝。
生活,真是比任何小说都要荒诞。
我该接受吗?
接受,就意味着要向我曾经最不屑的商业模式低头,要在我最看不起的人手下做事。
不接受,我可能就要在这条小巷子里,修一辈子的桌子腿。
我心乱如麻。
第八章 木头的新生
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周明凯。
做出这个决定,并不容易。我花了一整个晚上,坐在画室门口的台阶上,想了很多。
我想起了师父。他一辈子清贫,守着手艺,最终却连给女儿治病的钱都留不下。如果他还在,他会希望看到我像他一样,还是希望我能把他的手艺,带到一个更大的舞台上?
我想起了林舒。她没有错,她只是一个想要安稳生活的普通女人。我给不了她,是我的无能,不是她的错。她如今过得好,我应该为她高兴。
我也想起了自己。我那所谓的“风骨”,那点宁折不弯的“匠心”,在现实面前,是不是也成了一种偏执?一种伤害了身边所有爱我的人的自私?
天快亮的时候,我想通了。
真正的坚守,不是固步自封,不是把自己困死在一条路上。而是懂得变通,懂得如何让手里的手艺,在这个时代,更好地活下去。
我给周明凯打了电话,只说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我没有立刻去他的公司报到。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,把我手头上所有接的零活,都仔仔细细地做完。这是我的信誉。
然后,我把珂然给我的那张银行卡,连同我这段时间挣的所有钱,凑了六万块,还给了周明凯。
“这是第一笔。剩下的,我会慢慢还你。”我对他说。
他看着我,难得地没有嘲讽,只是点点头:“随你。”
我入职的那天,周明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。
他并没有让我去他那个充满机器轰鸣声和胶水味的工厂,而是在工厂旁边,单独辟出了一块地,盖了一间独立的、阳光充足的大平房。
里面,完全是按照我以前的“匠心居”的格局来布置的。各种型号的刨子、凿子、锯子,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。角落里,堆放着从世界各地运来的顶级木料,散发着迷人的香气。
“这里,以后就是你的地盘了。”周明凯拍着我的肩膀,“你想怎么做,就怎么做。我不干涉你,只看结果。”
我看着眼前的一切,眼眶有些发热。
这个我曾经最看不起的师弟,却给了我最大的尊重和自由。
我开始招兵买马。我把以前跟着我的那几个老师傅,一个个都请了回来。他们看到这个新“作坊”,一个个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我们没有生产线,没有KPI考核。我们只有一条规矩:慢。
我们用最传统的方式,做最精细的活。一把椅子,一张桌子,从选料、开料,到卯榫、雕刻、打磨,每一道工序,都倾注了我们全部的心血。
工作室的第一件作品,是一张书案。
我选用了最顶级的海南黄花梨,用了一整块独板做案面,行云流水的花纹,美得像一幅山水画。我没有用一颗钉子,一滴胶水,完全靠精妙的卯榫结构,把它组合起来。
这张书案,花了我整整三个月的时间。
完成后,周明凯把它放在了他公司最高端的展厅里,标了一个天价。
我以为,这不过是个噱头,不会有人买。
没想到,一个星期后,一个做收藏的富商,专程坐飞机过来,当场就买下了它。
他说:“我买的不是一张桌子,是失传的手艺,是匠人的心血。”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。
我没有输给这个时代,我只是,没有找到和这个时代对话的方式。
周明凯找到了。他用他的商业头脑,为我的手艺,搭建了一座桥梁,通向了那些真正懂得欣赏它的人。
我们的工作室,一炮而红。
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。我们依旧做得很慢,但每一件作品,都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。
我有了稳定的收入,很快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。
我把那间漏雨的储藏室,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木工博物馆,里面陈列着师父留下的所有工具,和他的一些手稿。
珂然的画室,也搬到了我工作室的隔壁。她常常会带着孩子们过来,看我们做木工。那些孩子们,看着一块块木头,在我们手里,变成有生命的东西,眼睛里都闪着光。
或许,这就是传承吧。
我和林舒,也见了一面。
是在儿子的家长会上。我们并排坐着,像两个老朋友。
散会后,我们一起在校园里走了走。
“看到你现在这样,我真为你高兴。”她由衷地说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,“也谢谢你。”
我们都释然了。
没有谁对谁错,只是在人生的某个阶段,我们想要的东西,不再一样了。能够彼此放过,各自安好,就是最好的结局。
那天,周明凯也来了。他来接林舒和孩子。
他走到我面前,我们对视了一眼。
没有了以前的针锋相对,也没有刻意的客套。
我们都笑了。
阳光下,我仿佛看到,一块曾经有过磕痕的木头,经过了细致的打磨,重新变得光滑、温润,散发着独有的光泽。
生活,也是如此。
总会有些伤痕,但只要你用心去磨,总能迎来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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